经济学家和真正的动物世界   苏杨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社会发展部   “动物世界”这个词组最早意味着一个老少咸宜的电视节目,是以真实的 “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来吸引观众的。因为有了“动物世界”,部分中国 人在“吃肉吃不够,动物就是肉”的年代提前培养出了对动物的兴趣乃至感情。 近些年来,世风渐从吃肉上瘾转向减肥上瘾,“动物世界”也从一个频道的一个 节目变成了所有频道必备的重头戏。然而,就在这个数以亿计的中国人可以随时 随地看见“动物世界”的新时代,一个无处不在却又查无实处的“动物世界”反 而却逐渐形成――这个“动物世界”在非“动物世界”的电视节目以及杂志、报 纸上随处可见,通常源自经济学家的“自主创新”。   一、试问经济学诸家,何能“温水煮青蛙”   现在看电视,我特别害怕经济学家拿动物现象打比方说事,因为结果往往是 不知哪儿的动物,不知哪儿的事,我听上去就像拿人为何善于用牙钻洞来类比解 释某种现象一样荒谬。当然,傻子都能看出,第一,人的牙钻洞时不可能好使; 第二,人干嘛要用牙去钻洞呢。然而,挪到大家都不熟悉的某种动物上,就成为 “惟妙惟肖的比喻”甚至“毋庸置疑的真理“了——现在已经妇孺皆知的“温水 煮青蛙”故事好像就是这样成的真理。   温水煮青蛙“真理”在现象上的一般表述是:把一只青蛙放进沸水中,它会 立刻全力挣扎跳出。而把青蛙放进冷水中慢慢加温时,情况就变了:从冷水到沸 水,尽管没有什么障碍限制青蛙跳出,但青蛙会习惯乃至麻木于这种环境微变直 到被煮熟。与此现象配套的“科学解释”(即真理)为:青蛙内部感应生存威胁 的器官,只能感应出环境中激烈的变化,而对缓慢、渐进的变化,则几乎没有作 用。这个其实不过就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主旨的故事通常被经济学家用以告 诫企业领导晏安鸩毒的危害和防微杜渐的重要。由于其颇为符合侦探小说“意料 之外、情理之中”的要诀,很能吸引人的眼球,于是很快风靡一时直至家喻户晓。 但这是真事吗?所谓的“科学解释”真的在“情理之中”吗?一般人尤其经济学 家只是敏感于此表述的新奇和生动,却忘了用心思考这么非同寻常的事是故事呢 还是真事——其实不用费心思考和苦心调研,顶多花半天时间就能证实或证伪。 以我的亲身经历作证吧。   我第一次听说“温水煮青蛙”时,也当然觉得真是有意思,且深为能发现此 现象并将此类比到社会生活领域的经济学家所折服。但转念一想,以我和那么多 动物打过交道的经验(有时还是“残酷”的实验),作为两栖类变温动物的青蛙, 对水温的敏感必为人不能及,似乎不可能在主要生存技能方面如此弱智。再说了, 如果让我和青蛙换位思考,这水温渐变起的麻痹作用难道比毒品还大?即便水温 上升再慢,总有一个致痛温度吧。届时,本能也会驱使我垂死挣扎,断不会听凭 那水被我改造为肉汤。有此疑惑,赶上下乡调研,便真的找来若干青蛙煮之。我 以为,水温上升愈慢,越接近于此现象发生的理想状态,因此釜底抽薪、扬汤止 沸甚至冷水勾兑等办法全部用上,每小时升温不到10度——几乎看不见冒热气。 刚开始,青蛙的确慵懒于水面假寐。但水温超过30℃以后,青蛙“醒”了,开始 了蛙泳,且动作幅度越来越大。水温超过40℃以后,锅内的水体开始泛波,青蛙 在反复“助游”之后终于起跳。尽管被我一再镇压,但还是奋不顾身抓住我的防 守空当出锅了。我不甘心,换只青蛙再试,结果是一定的:当水温超过40℃时 (青蛙的一生一般遇不到这样的温暖水体),青蛙必定一跃而起,根本不管这个 说法多么生动、合理,也根本不顾及那么多VIP的面子——有多少经济学家传授 过这个说法啊!   二、无知者无畏,有知者有惰   真是遗憾,青蛙死活不愿成全经济学家,而“温水煮青蛙”还是所有我听说 过的经济学家讲述的动物故事中听上去最真的。其它的,根本毋须我费心尽力做 实验,故事中的创作痕迹昭然若揭。例如,某著名经济学家提出的描述浙江台州、 温州经济发展模式的“小狗经济”。“小狗经济”本意是讲小狗虽然个小,但齐 心协力且善于抓住斑马的弱点——鼻子——进攻,所以小个吃了大个。其实,所 谓小狗(根据这位经济学家有关文章的描述及配图,可知小狗是这位经济学家对 非洲草原上社会性最强的动物——非洲三色野狗——的俗称)吃斑马,以动物学 的基本原理之一——捕食所得必须大于捕食中考虑风险情况下的体力投入(其实 与经济学中“市场条件下产出大于投入的行为才是自发的”原理很类似)——来 看可能得不偿失。动物吃肉只是为了弥补能量需要,作为经历自然选择幸存的动 物,本能已教会他们趋利避害,吃柿子照着软的捏,所以肉食动物也才具备了帮 助大自然优胜劣汰的功能。本来通常以吃愚钝的角马(而且还只是老弱病残)为 主的非洲野狗,捕食斑马是很罕见的——主要是因为很危险,而且斑马肉从非洲 野狗的营养需要来说并不优于角马肉(我还正好看到过野狗在追逐斑马时伤于斑 马蹄下最终不治而死的“动物世界”节目)。千万年来的经验和教训已经教会了 非洲野狗不要碰斑马,少数“不懂事”的野狗也迅速死于非命。结果,尽管非洲 野狗的团队精神最强、捕食技巧相对最好,但其肯定吃不上斑马肉。那位著名经 济学家可能考虑到斑马对中国人来说比角马亲切、熟悉多了,所以不惜“自主创 新”——我相信他绝对没有在电视上见过非洲野狗捕食斑马。   这种对“动物世界”生动的臆造其实是很常见的,而且好像还不是经济学家 的首创——我清理旧书时竟然在十多年前的某著名文摘杂志上发现了这种行为的 鼻祖。杂志上登载了一则故事:谁钉住了壁虎的尾巴?故事是说日本某户人家, 拆木板墙时,发现有一只壁虎被外面钉进来的钉子钉在尾巴上,而那钉子是10年 前钉的。动不了的壁虎为什么能活呢?原来另一只壁虎在不停地衔取食物喂它。 用小壁虎来教育大人类,更感人了,更发人深省了。可是,稍微有点动物学常识, 就会想到:一只壁虎能活10年吗?何况,壁虎本是以应急断尾著称的!这种大愚 若智且以讹传讹的造假放在别的领域,例如说汽车跑得比自行车快主要是因为轮 子多,一定会被人认为是疯话。但在动物世界怎么就如此频繁呢?在古代这事可 是指鹿为马的笑话啊。尽管高智商、博闻强记的经济学家一般还不会无知到臆造 “壁虎故事”这样过于离谱的“动物世界”。但他们的确是时下“创作”动物行 为、幻想“动物世界”的主力。我分析,在经济学家中普遍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 有二:一是自己的无知,二是自己的无知得到了读者的无知的配合因而养成了对 涉及“动物世界”的研究不求甚解的习惯。   无知的确不得不说。因为尽管动物主题已在电视、报刊上举足轻重,但这种 对动物世界的无知(对许多人来说,喜欢“动物世界”节目真有点像叶公好龙, 看个新鲜、热闹而已)仍然是大众现象。不独经济学家口中是这样,即便在各种 主流报刊上,这种无知也是信手拈来。不必说当年“非典”时《三联生活周刊》 编辑将果子狸注释为猫科动物(这么敏感的动物,编辑的敏感突然就消失了), 也不必说《北京青年报》将白鹭的照片注释为鹤,就以所谓知识分子的主流媒体 ——《新京报》为例:在一篇讲述鲨鱼的文章里,编辑赤裸裸地张冠李戴——不 知从哪个网上扒得一组鲸的图片并注释为鲨鱼。其实辨析这点区别都不用学:鱼 的鳍一定是上下叉,而哺乳动物的腿不管如何变化都是左右分布的——就像人一 样。因此,左右叉的鳍一定不可能是鲨鱼。不管图片再小,这一点总能看出来。 如果这位编辑有一点基本功或有一点动物学的基本素养,看看自己的腿的长法都 不会出错。这种错恐怕不是因为太懒,而是太无知并相信读者同样无知。虽然 “动物世界”已经从一个栏目发展到媒体的“常规武装”,但中国人的动物科普 显然长进不大。即便作为社会精英的经济学家,这方面看来也没能脱俗。   不过,我想无知不是主要原因。因为经济学家毕竟是受过学术训练的,只要 愿意考证,是不会出现像主流报刊编辑这样的小儿科错误的。从经济学家口中频 频出现这种臆造的动物世界的原因应该更多在于——图省事因而不求甚解。   为了表述的生动以及标新立异,许多经济学家可能主动乃至形成习惯后善于 “听风就是雨”,在听说甚至“好像听说”的基础上经过猜想和物为我用的想像 就加工出了各种以动物故事为基础的“说法”、“现象”。这样的过程中,考证 当然是没必要的,因为结果可能是自讨没趣,而听众本来就没有动物学常识,关 注的只是这个比方是否新奇、生动——这个臆造“动物世界”的过程几乎就像 “周瑜打黄盖”。因此,臆造的“动物世界”反而可能比真正的动物世界更引人 注目。   三、真实恒久远,妙喻才流传   中国人历来有托物言志的传统。尽管臆造这种“动物世界”只是托物言志的 事,但言之有据、实事求是是为文为人的道德底线之一。虽说不是生物学家,经 济学家也不能误导,不能冒充造物主编排自然。而且,这种状况其实不难改变, 根本毋需“打假”。英谚云:Life finds its way。生命自有解决之道,因此, 这大千世界实在丰富。如果真是想换个角度说明问题,不妨多了解一点动物学或 者多一点考证。其实,民间说法中就有很多真实且精彩的“动物世界寓言”。例 如:乌龟只有在脖子伸出来之后,才可能前进。当然,这是用冒风险的代价换来 的。这个“动物世界”的类比多形象,道理多重要!而与经济学想表达的“温水 煮青蛙”效果相同的动物其实也还真有:大名鼎鼎且凶神恶煞比青蛙更有视觉冲 击力的剑齿虎是怎么灭绝的,不就是在环境渐变中不与时俱进(化),最终被自 然淘汰的吗?这些例子足以说明,其实真正的动物世界之丰富足够各色人的各种 题材之需,只是这种丰富不一定按照某个人特定的逻辑发生。真正想要说明事情 的人,其实就像一个按自己的剧本挑选演员的导演一样,稍微费点力,总有合适 的人——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看看真正的动物世界,想必经济学家們一 定大长见识,触类旁通。就像发明所谓“小狗经济”说法的那位经济学家,如果 肯多花时间看一会“动物世界”节目,就会发现其实另一种虽然名字和形象都比 非洲野狗要差一点(当然,个头要大得多)但千真万确有狗名的动物——鬣狗— —真的就是靠集体合作、抓住重点来捕食斑马的。只要改叫鬣狗经济就是真理, 就这么简单。而且,相对斑马的体型来说,鬣狗仍然可以称之为“小狗”,以小 捕大的道理仍然成立。这种经过考证的依据真正的“动物世界”产生的说法,有 一个显著的优点:因为其真实,所以其长久。经典的语言一般都经得起时间的打 磨,就是因为其一般都是在事实的基础上借题发挥的。   总之,即便按照为我所用的标准看待动物世界,也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 现;不是缺少案例,而是缺少关心。当人已经全面小康,当动物福利已经被郑重 其事,当经济学家已经想到用更有亲和力的动物来做解释现象的例子,作为社会 精英的经济学家乃至可以随时随地看到“动物世界”节目的大众是不是也能对真 正的动物世界多一点真正的关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