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谈法西斯主义              -朱雨心-   迫害犹太人不是希特勒发明的,也不是法西斯主义的新主张。在希特勒之前, 西洋人已经有一千六百年迫害犹太人的历史了。希特勒不过是“全面地继承、捍卫 和发展”了西洋人迫害犹太人的传统,把对犹太人的迫害“发展到了一个崭新的阶 段”。   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其实都是犹太教的衍生教。两千年前,古罗马灭亡了犹太人 的国家,杀了约一百万犹太人。那时,常有人出来自称是救世主。一天,耶稣出世 ,也自称救世主,说是犹太人的上帝耶和华与玛利亚所生,来世上行使上帝耶和华 的权力。这一派后来成了气候,就是基督教。《拜步经》(Bible)本是犹太 教的“圣经”。基督教成了气候后,又加了一段有关耶稣的内容,将这新加的一段 称为《新约》,而将原来的《拜步经》称为《旧约》。《旧约》和《新约》合起来 ,就成了基督教的“圣经”。当然,基督教关于“新约”的说法,犹太人是决不承 认的。在犹太教看来:基督教竟然说:上帝搞大了玛利亚的肚子,简直是对上帝的 极大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又过了许多年,出了默哈默德,自称是上帝的使者,向他的门徒(四大“护法 ”)口授了《可兰经》。据说,默哈默德是个目不识丁的文盲,是上帝借默哈默德 之口,颁布《可兰经》。《可兰经》的权威由此而来。《可兰经》的许多内容与《 拜步经》相同。默哈默德这一派后来成了气候,就是伊斯兰教;《可兰经》就成了 伊斯兰教的“圣经”。伊斯兰教也不承认耶稣是上帝与玛利亚所生的儿子,但是承 认耶稣是上帝的使者,然而,默哈默德是上帝的最新使者,带来了上帝的“最新指 示”。“最新指示”当然是“最高指示”中的“最高指示”。   这三派,都是一元神教。最基本的教义也相同,即认为:有一个,而且只有一 个主宰一切的、全能的神。这是犹太教及其衍生教与其它宗教最大的不同。其它许 多宗教不是这样,譬如,古希腊的宗教是许多专业的神,即便宙斯也不是一个全能 的神。佛教也是多元神教。   然而,一元神教缺乏包容,用小布什的话说:不是站在我们这一边,就是站在 我们的敌人那一边。本来只有一派,也就罢了,现在有了三派(大派。再细分的小 派,上百),都是小布什那样的逻辑,西洋从此多事。   在三世纪前,罗马帝国视基督教为邪教。基督教历史上的一些教难以及相关的 “奇迹”,大都发生在这个时期。那时,犹太教却被罗马帝国视为正当宗教,受到 保护。然而,三世纪,罗马皇帝康斯坦丁皈依了基督教,从此开始了犹太人一千六 百年的苦难史。基督徒对犹太人大规模、有组织的迫害,每几十年就有一次,而广 大人民群众自发对犹太人的迫害,大概从来就没有停止过。犹太人,轻者,被掠夺 ,重者,遭屠杀。一千六百年来,基督徒的双手,沾满了犹太人的鲜血。   起初,对犹太人的迫害是以宗教为借口。那时,犹太人若放弃犹太教,改信基 督教,便可“得救”。可是基督徒强迫犹太人改宗,道理上不顺。犹太人拜的是上 帝耶和华;基督徒拜的不是玛利亚,就是耶稣。玛利亚是个凡人,只不过给上帝生 了个儿子,根本就不应该拜。而耶稣,就算是上帝的儿子,基督徒也不过是儿子党 ,而人家犹太人却是老子党。凭什么犹太人就信了你基督徒的说词,不拜老子,拜 儿子?退一万步讲,就算按你基督徒的说法:儿子就是老子,老子就是儿子;犹太 人也没有拜错呀?犹太人怎么能不明不白地改宗呢?因此,尽管有一千六百年的迫 害,犹太人仍然坚守信仰,坚守传统,“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   应该说,那时的宗教迫害并非只是针对犹太人。罗马天主教庭,几次组织十字 军,远征耶路撒冷,浩浩荡荡,一路上,凡是“不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都成了 刀下之鬼。犹太人、穆斯林,那当然是要杀,可是,就连同是基督教的东正教徒, 也一样照杀不误。当然,那边(穆斯林,东正教徒)杀回来时,也是同样的杀法。 只可怜了犹太人,人少势单,不论是那个方向来的宗教迫害,每次都有份,仿佛是 “黑五类”,每次搞运动,不论是斗刘少奇,还是斗林彪,还是斗“四人帮”,都 少不了它。   到了十九世纪,随着西洋民主思想的深入人心,以及现代民族国家的概念和制 度的出现,对犹太人的迫害也从宗教迫害逐步转变成种族迫害。这种族迫害,比宗 教迫害,还要厉害。宗教迫害时,你若实在受不了,还可以改宗,虽然对不起祖先 ,至少还有条出路。种族迫害时,你不可能改你的DNA,所以,只有死路一条。   希特勒迫害犹太人能以那样大的规模和那样残忍的手段进行,是因为有广泛的 群众基础。当时,并不是只有德国迫害犹太人,还有许多其它西洋国家也直接参与 迫害犹太人,而间接参与迫害犹太人的就更多了,就连远在大洋彼岸的美国也没落 下。当时曾发生美国不准犹太人难民上岸,迫使难民船,包括儿童难民船,折返欧 洲,结果许多犹太难民后来死在集中营里。犹太人在西洋被赶的无路可走的事,以 前是没有的。这正是民主思想以及现代民族国家的概念和制度造成的。民主,无论 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中,都是反动的东西,比君主更坏。大多数君主,不论是暴 君,昏君,还是明君,至少在理论上都认为:权力,以及施政的正当性,来源于道 德。而民主的权力的正当性,在理论上,却是来源于某种算法的多数,与道德毫不 相干。多数人要斗地主,斗地主就成了正当的;多数人不准犹太难民上岸,不准犹 太难民上岸就成了正当的。这种权力,以及权力的正当性来源于多数人意志的民主 理念,实际上是以大压小,以强凌弱的强盗逻辑的延伸,都回到了丛林时代的逻辑 了,怎么不反动?    今天西洋人对纳粹党人不遗余力的反迫害,固然包含了西洋人对一千六百年来 ,迫害犹太人的罪恶的忏悔,然而,是不是也有借此来掩盖当年西洋人共同迫害犹 太人的事实的企图呢?是不是也有借此给人造成一种印象,仿佛犹太人遭迫害只是 因为希特勒太邪恶,从而试图回避导致希特勒迫害犹太人的一千六百年的文化根源 呢?   希特勒对犹太人有许多西洋人传统上没有的新指责。希特勒说:亚利安人,是 以有明确疆界的国家的形式生活的;而犹太人的“国家”,却是没有明确疆界,犹 太人“寄生”在各亚利安人的国家里,而认同的,却不是所“寄生”的国家,而是 犹太人自己的宗教,自己的文化,自己的传统。   希特勒没说错,是那样的。现代亚利安人式的国家(以下简称“现代国家”) ,是建立在民主的理念,即,国家是人民的国家,的基础上的,与民主理念相适应 的,是诸如“公民”“国籍”之类的制度。这种民主理念,抽象的,乍听起来不错 ,但是,一涉及到具体的人民,就不再那么好听了。是你日尔曼人民的国家,就未 必是我犹太人民的国家;是你新教徒人民的国家,就未必是我天主教徒人民的国家 ;是你贫下中农人民的国家,就未必是我地主老财人民的国家;是你说德语的人民 的国家,就未必是我说法语的人民的国家;是你不吃狗肉的人民的国家,就未必是 我吃狗肉的人民的国家;是你一夫一妻制的人民的国家;就未必是我养小老婆的人 民的国家;等等,等等。实际上,所谓“人民的国家”是根本不存在的,根本不可 能存在的,也是根本不应该存在的。不承认人民的多样性,不承认人民所追求的价 值的多样性,是这种民主的前提,是渗透了一元神宗教毒素的文化的产物。现实中 ,所有的民主国家,充其量,只是按某种特定衡量方式所确定的,势力最强大的一 种人民的国家,其余种类的人民,不过是附庸罢了。所谓民主,不过是将弱肉强食 合法化、合理化、制度化罢了,本质上是一种野蛮的东西,唯一文明之处,是实现 了伟大领袖毛主席号召的“要文斗,不要武斗”。   没有道理的,是现代国家制度,而不是犹太人的“认同”问题。并没有什么道 德上的理由要求人们必须要认同某个“国家”;并没有什么道德上的理由要求人们 必须要效忠某个“国家”。犹太人当时散居在欧洲所有的国家,而这些国家,有许 多是彼此敌对的。散居在各国的犹太人,难道需要效忠其居住国,从而彼此敌对吗 ?犹太人,超越现代国家疆界的,彼此对共同信仰、共同文化,共同传统的认同, 在道德上远远高于建立在现代国家制度上的爱国主义。   希特勒的指责,还落在吉普赛人头上。吉普赛人从来都是流浪为生,从来就不 “属于”某个“国家”。等到西洋人民主起来后,吉普赛人连流浪的权利都没有了 。现代国家要求每个人都必须与特定的国家建立人身依附关系,即,国籍,然后按 国籍将人隔离起来。那还怎么流浪呢?你亚利安人喜欢画地为牢,把自己关在里面 ,这是你的习性,你不能强制别人也照你的习性生活呀。你要关,只能关你自己, 不能把别人关在外面,或关在里面。更何况,吉普赛人流浪远在你亚利安人画地为 牢之前,从法理上讲,吉普赛人流浪的权利,高于你亚利安人画地为牢的权利。这 些,希特勒当然不管,按法西斯主义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的原则,先是驱赶吉普赛人 、犹太人,可是那时其他西洋人也都是画地为牢的现代国家,吉普赛人、犹太人无 路可走,只好一起送进毒气室作“最终解决”。   现代国家,用国籍的方式来建立人民对于国家的人身依附关系,对内是奴隶制 ,对外是种族隔离制。散居在不同国家的老百姓走亲戚,回娘家,家庭成员彼此探 访,都不能自己作主,居然还需要双方政府批准,而且,居然探访还有期限,仿佛 是放风或探监。这种现代国家(或政府)实际上就是奴隶主。民主,充其量就是: 奴隶们推选出奴隶主,来掌握自己的主权,从而使自己失去人身自由。如此荒诞、 愚蠢的东西居然也有人喜欢?   一个君主,在理论上,只拥有对于人民的治权,不拥有人民(自由民)的主权 ,这是君主制在理论上远远优于民主制的地方。民主制,本质上必定是种族主义的 ;而君主制,可以不是种族主义的。民主制,本质上必定是政教合一的;而君主制 ,可以是世俗的。君主的国家,不是其治下的任何一种人民的国家,反而才有可能 更接近全体人民的国家。人民在正常运作的君主制下所享有的自由,通常远远超过 在正常运作的民主制下所享有的自由。在西洋是这样;在中国也是这样。这就是为 什么以前吉普赛人能够到处流浪,犹太人有地方出逃,而民主了后,吉普赛人不能 够到处流浪,犹太人无处逃亡的原因。旧时君主制需要解决的是维持政府长期正常 运作的技术问题;而现代民主制需要解决的却是民主本身的道德问题,这是无药可 救的。人类社会出现民主,即便不是反动也至少是走上了一条歧路。   明白了根源后,接下来的推论就很容易了。任何强化这种现代国家制度的主张 ,其本质都是邪恶的。任何淡化这种现代国家制度的主张,都是正义的。譬如,任 何强化国籍制度的主张,其本质都是邪恶的;任何淡化国籍制度的主张,都是正义 的。由此推论,双重国籍比单一国籍好,多重国籍更好。又譬如,中、小学校,搞 什么对国家宣誓、效忠之类,搞的越多,越反动;越不搞,越进步。这些学生们应 该拜的,不是国家,而是上帝、菩萨、或自家的祖先。这才是自由主义与人道主义 。什么是正义的,什么是不正义的,本来是清清楚楚的,颠倒了是非的,正是这种 现代国家制度。   法西斯主义及其爱国主义的错,就错在它们是建立在这种现代国家制度上的。 倘若国家不是这种排他的,自我封闭的,种族隔离的,多数专制的,种族主义的, 政教合一的,奴隶制的国家,那么,法西斯主义及其爱国主义,就有可能是好的主 义。那么,人类社会有没有可能不以这种现代(亚利安人式的)国家的形式来组成 和运行呢?完全可能。   套用老子的话说:大道废,有民主;国籍出,有大伪;种族奴役,有爱国;国 家救亡,有纳粹。 完成于2005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