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中国历代政治得失》

王在田

 

我的国庆夜是在吕梁山一眼窑洞里度过的。昏暗的灯光下,伴着黄河的隐隐涛声,把钱穆的《中国历代政治得失》重读了一遍。

 

老师的著述平实中正,善于从制度鼎革推演人事变迁。他认为任何制度的创立,必然有其外在的需要,必然有其内在的用意”,不会“绝对有弊而无利”,不能轻易用现时的观念来抹杀当时的意义。

 

以明末为例,帝国倾举国之力却对小小的后金无可奈何,屡战屡败,丧师辱国。对这一现象,义正词严地谴责上几句空洞的封建专制政治腐败”、军队腐朽再容易不过了,但如果细细推究,单就兵制而言,明朝的失败并非简单地由于制度腐朽黑暗,而应更多地归咎于曾经合情合理的制度在新形势下的失灵。

 

上溯到明朝建国初期,国家经历了宋元以来的长年战乱,民生疲敝,百废待兴,出身贫寒的明太祖朱元璋誓言:吾养兵百万,要不费百姓一粒米;此外,朱元璋吸取了北宋集中全国军力于中央、一旦中央崩溃则全国瓦解的历史教训,采用了类似唐朝府兵制的卫所制度,将军队分散于地方,以为单位,给田自养。一个约相当于现代的一个旅,一个约相当于现代的一个团,全国的军队被划分成上百个这样的军分区,一旦有大的战事,从各个卫所抽调士兵,到集结地点组建兵团作战。

 

这种兵制在承平时代用于弹压地方治安是相当有效的,但在投入大规模战争时就暴露出致命弱点:全国各地的士兵以营级规模集结在一起,彼此语言风俗各不相同,组织协调相当艰难,结果就是明军往往如一盘散沙、各自为战;临时委任兵团指挥官,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指挥系统薄弱,结果就是明军常常哗变溃散,主将毫无威信;后勤补给困难,装备给养陈旧钝锈,结果就是熊廷弼在报告中写道:弓皆断背断弦,箭皆无羽无,刀皆缺钝,枪皆顽秃

 

再举一个相似的例子:八股取士本质上是一种文官考试,其为人诟病的固定格式与我们平时写签报要以妥否,请批示收尾其实是一码事。尽管八股文后来沦为莫大弊端,却也不宜用封建统治者存心推行愚民政策”之类的阴谋论来解释其崛起——试想如果还像唐朝那样以没有统一评判标准的诗词歌赋取士,或者像两晋时代那样以九品中正门第取士,选拔制度就更谈不上公正性了。毋庸讳言,八股取士在当时是一大进步——只是任何制度都有不合时宜的一天。

 

因此,制度需要随着客观形势的变化而与时俱进”。旧制度并非一无是处,新制度也不见得包治百病,重要的是踏踏实实做好调研分析,根据客观条件与实际利弊来作出判断,究竟是沿用、改革还是取消一项制度。

 

前人也许不如我们知道的多,但他们并不比我们傻——这世上谁都不比谁傻多少。当我们嘲笑前人的旧制度、旧办法愚不可及,踌躇满志地高喊创新口号准备推倒重来之前,不妨先问问自己:前人为什么要选择这么做?我的做法究竟会不会比他的更好?

 

这就是我倚在窑洞的大炕上重读《中国历代政治得失》的收获。

 

 

补记

 

老师”并不算尊称,因为钱穆的确是无锡一带的乡村小学教师出身,后来在燕京、北大、清华、西南联大都教过书,可谓桃李满园,其中有个叫余英时的,现在俨然被称为“国学大师”。

 

余英时同学有不少毛病,大的是政治上反共情绪上反我人民共和国,不提;小的是喜欢吹捧他的恩师钱穆。吹捧老师无可厚非,但侮辱他人就不厚道了,比如余同学曾经大打死狗,在《钱穆与中国文化》一书中指称郭沫若抄袭钱穆,以此贬郭扬钱。郭院长虽然人格气节差劲,前脚说某夫人是“我们的好榜样”,后脚就说人家“精生白骨”,应该“铁扫而光”,但他的学术成就是有公论的。老师呢?清华的李零同志最近评论道:“学问太旧,格局太小,根本无法和郭沫若比”,颇为中肯。

 

老师的书,常有吹鼓手的感觉。比如讲到明末内忧外患,明政府选择先安内,后攘外”,一直“安”到亡国灭种,钱居然还认为这倒也不错”,实在容易教人对他所效忠的“一个领袖”之相似言论产生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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