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政治史概述

王在田

 

史上是位于喜拉雅山脉南麓的一个山地小国,它北接中国的西藏自治区,世界第三高峰干城章嘉就矗立于两国境;南孟加拉平原,西两是不丹和尼泊这样一个十字路口的金一直被视为是从恒河平原通往西藏乃至中国内地的最好通道,中锡边段西藏一亚东史上一直是印藏易的重要口岸,也是代达喇嘛在遇到重大政治危机首要的避所,以便向喜拉雅山两逃亡。

 

已完全被印度并,除了穆加王朝第十三世国王仍流亡纽约寻求他的王国重独立以外,大部分金人民——或者大部分居住在金的人民——早已同印度对锡金的主。作最后一个承认锡金独立的国家,中国已于200310月悄悄地将金从其外交部网站上的洲国家和地区名中拿掉,籍此默印度对锡金的主

 

于可以妥地金作一个独立的政治体已存在,我也可以名正言对锡金政治的程作一个盖棺定式的回述。

 

第一 十九世前的

 

金古称哲孟雄(Dremojong),属于藏文化圈的一部分。1642年蓬楚格·穆加Phuntsog Namgyal)建立了穆加王朝,自称法王(Chogyal),从此金达三百多年,直至上世七十年代王室流亡海外。

 

蓬楚格是来自西藏康巴地区的普提Bhutias族,在宁派()教士的支持下降服了金土著雷布族(Lepchas力。宁派是藏佛教中最古老的教派,本身就是的意思。宁派僧是藏佛教中的原教旨主,最究密典、苦修、云游,当其他教派的喇嘛享受供养论辩玄机的候,他早就分云游天下弘法去了。因此宁播最广,是不折不扣的草根教派。然宁派在西藏极少当政,但掌迦派(花教)或者格派(黄教)在需要做大型密宗法事往往是要来宁派僧人主持。在金,宁派起到了利用其血腥恐怖的密教式来恐吓、震当地土著以巩固外族政的重要作用。

 

金王国的政治构很松散,是外来的普提人和土著的雷布人的合政,仿照西藏政治制度建立国王主持下的十二人政事会,全国分十二个宗,由宗本治;经济金以原始的业为主,普提亚贵族与僧主要依靠奴,同也通西藏高原与恒河平原易牟利;事上由于族、宗本分立,各自政,金从来都没有建立起一支大的国防,一直挤压之下。二十世中叶不丹和尼泊两个得了独立,弱的金却免被并。

 

从成立金就是西藏的藩属,金人以达喇嘛精神袖,金国王得到达的封。由于建国普提亚贵族与宁派僧是同盟,在很大程度上金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寺院占有大量土地,在内政外交上有重要影响力。如同五世达喇嘛勾蒙古人力量消西藏世俗政治力一金的喇嘛在可以依靠英国殖民者取政权时毫不会犹豫,是后且不提。

 

另外一支普提族信奉派(白教)的一个分支——竺巴派。他面的山区建国,以族名作国名,即不丹。也是由于康巴子的血,不丹在经济事上都是喜拉雅南麓的国。在北面不丹期同西藏生冲突,后来因受到西藏停而勉西藏是宗教意上的宗主国(不丹在政治上中国宗主国);在西南面不丹事上掌控了奇比哈王国的内政,其货币奇比哈可以自由流通;在南面不丹与当尚属于甸王国的阿姆地区接壤,不丹人天然的所,一到寒冬就下山直奔阿姆,将当地人视为附庸,直至今日印度阿姆邦的叛仍在受挫逃往不丹求庇而言之,在南线不丹攫取了所有孟加拉山口以及大部分阿姆山口,从而控制了线的印藏易并得巨利。

 

不丹其西金也一直大力经营,不,并走了印藏商道上的重堡(Kalimpong)。此后不丹对锡金局密切注,等待发动进的掠

 

1700穆加王朝第二代国王登松去世,了争王位,已经联姻的普提和雷布层贵族之间发生激烈的争斗,两族短的蜜月期宣告束。围绕日持久,从而敌创造了可乘之机,首先发难的是正在尼泊迅速崛起的廓喀人(Gurkhas)。

 

喀人是蒙古人的后裔,是世公最勇武的士。他们经亚辗转迁徙到尼泊尔,建立了廓喀公国。当的尼泊于割据期,小小的尼泊谷地里竟然有四十多个小国,分成二十二国盟(百斯)和二十四国盟(比斯)两大阵营直可以与安土桃山代的日本列存在六十六个侯国相媲美。目光短浅的封建主们主动联络人地生疏、立足未稳的廓喀人,希望借助其强大武力打击对手。这无异于引狼入室。廓喀人反客为主,轻松地将这些丸小国逐个破,于1768一尼泊,并步伺机向外扩张

 

不多久,喀人就幸运地撞上了一桩大买卖。

 

这还得从六世班禅的一笔横财说起:1780年六世班禅去北京朝觐乾隆,受到皇上的慷慨布施,加上蒙古诸王公的馈赠,价值总计不下百余万两白银。六世班禅圆寂后,摄政仲巴呼图克图俨然准备独吞这笔财宝,这引起班禅之弟、宁派喇嘛沙马尔巴的强烈不满。两个修为高深的大喇嘛为了一点身外之物而斗起法来,结果沙马尔巴落了下风,被素来以慈悲为怀的呼图克图穷追猛打,不得已翻过雪山逃往尼泊尔,唆使廓喀人跟着他打回后藏争夺这笔财宝——熟悉卫藏历史的朋友应该知道,披着佛教徒外衣的喇嘛们为了争权夺利而领着外敌杀回老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出身游牧部落、素来抢掠成性的喀人与这位有道高僧一拍即合,于1788向西藏大举进发。锡金首当其冲,遭到了灭顶之灾,首都拉达孜(Rabdentse)被敌人轻而易举地攻占金国王逃到西藏,在日宗的春丕谷避,作宗主的达喇嘛将此地赐给他使用,也就是后来的亚东

 

勇武的廓军队继续向藏地推,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一度占整个后藏并洗劫班禅喇嘛的驻锡地扎什布寺,迫使西藏噶厦政府向大清王朝求援。当的乾隆皇帝先后两次用兵,最后由福康安和海率清1791年将廓喀人全部逐出西藏,并趁胜追至尼泊首都加德都城郊。廓军队在挫锋获得小降,成中国的藩属。也是乾隆十全武功的最后一件。

 

到了十九世初,尼泊在英尼争中战败,万里将一门缴获的英大炮运到北京呈献清政府,希望其宗主国警惕英国一新的殖民帝国,尼泊自己则沦为英国的殖民地。腐朽的清政府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进贡,批复说:路途遥,以后不必这种大宗物件。

 

再回过头说锡金。在远征尼泊尔之前,清政府曾经许诺锡金:无须后者出兵,胜利后将责令尼泊尔归还其所占锡金领土。但战后清廷却改了口,以锡金未出兵助战为名拒绝命令尼泊尔归还领土。饶是如此,鉴于尼泊尔已然元气大伤,锡金大可以趁势自行收复国土。可惜此时再次传来噩耗:锡战争中的志愿”——假意援助金的不丹军队突然调转枪口,致弱小的金腹背受果提斯塔河(Teesta)谷地以西的大片土仍然于尼泊之手,而提斯塔河谷地以被不丹占金只保有提斯塔河上游的土,也就是比在的金邦大不了多少的疆域。

 

1793金王楚格普德位,他承的是一个国土破碎、内外患不断的国家.而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殖民帝国此时刚刚第三次争,控制了整个南印度,正在四百公里外的威廉堡注着所有的喜拉雅南麓国家。

 

第二 英国印度公司

 

英国印度公司是在同葡萄牙、荷以及法国在印度次大的激烈争中后来居上的利者。1763年英法第三次卡提克束后法退出南,英国成当地唯一的殖民国。

 

的南于后莫——是我起的一个名字,并不是儿王朝已经结束,但事上莫儿王朝已几近一无所有。就好像周的周天子,除了京畿之外没有任何政治影响,最多被各路侯在需要一个幌子拿出来祭一下而已。

 

克思的句名言在印度近代史研究上可以永放光芒:大莫儿的无限力被他的打倒,力被拉特人打倒,拉特人的力被阿富汗人打倒;而在大家这样候,不列来,把所有的人都征服了。(《克思恩格斯集》第2卷第69

 

英国人的运气也在是太好了:葡萄牙人、荷些殖民印度的先正撞上的莫儿帝国,双方一个在海上,一个在地,各逞擅都无法越雷池一到英国人登候,莫儿帝国分崩离析,侯割据,由着印度公司各个破:1757年普拉西役后英国控制孟加拉;1761年第三次帕尼帕特役中北印度霸主拉特人被阿富汗人打得几乎全,出现权力真空;1763年英国解决法国力;1792年英国战胜南印度最后一个敌迈1803年英德里;1805年第二次拉塔争以英国利告。截止到1805年底,印度公司已控制了除旁遮普和信德以外几乎全部印度土,下一自然就该轮到喜拉雅国了。

 

181411月英国印度公司以尼泊死英士兵由向尼泊,英尼争爆。前面说过1788年尼锡战争后金南部的提斯塔河谷地两被尼泊和不丹两国瓜分。此时东印度公司希望利用金来隔断尼泊和不丹,以便从三面包尼泊,因此向金国王楚格普德提出:印度公司将支持金收被尼泊侵占的土地,在未来的英尼条中保护锡金的独立。此外,英国人还准备向金提供一批火现货。收失地心切的楚格普德言正中下怀,爽快地与英国人成了同盟,承诺锡金将在山地攻尼泊——当然是不能指望的——并主提出帮助英国人辟通往拉的商业通道。

 

英尼争打了十七个月,缺乏深、背靠喜拉雅山三面受的尼泊无法通击战1816年初英到距离加德都只有三天路程的地方,尼泊国王施出故技,与签订城下之盟,就是英尼索果里条。条中与金相的条款定:尼泊侵占的土全部地永久地割让给东印度公司;尼泊金之的争印度公司仲裁。

 

了收回失地而参后其领土却印度公司。

 

对锡金追失地的要求,印度公司决定同签订一份条来确保公司今后得以拓展在金乃至西藏的利益,公司的莱特少校服了楚格普德国王于1817年同公司签订提塔利

 

提塔利共有十款,它归还金部分土,即梅奇河与提斯塔河之土,两个月后又以金承认东印度公司莫朗地区的宗主权为条件将其授予金国王。作金承索果里条中有英尼三方系的条款,英国金与尼泊争端的裁判,从而攫取了金的部分外交力。更重要的是,英国人把提塔利约视为开锡金和西藏大开门咒。

 

金来,通提塔利它收回了部分土,与尼泊生冲突的风险也大大降低;东侧恶邻不丹则刚刚印度公司修理,失去了期控制的奇比哈,一时处颓势;南面的印度公司看起来既像士又像侠士;北面的宗主国西藏则继续对锡金国王恩有加,把日宗的一片草供其放牧,并委任他代办热日宗官事。当金可四海升平。

 

在外部威看似削弱的形下,内部的又可以始大打出手了。

 

问题的焦点依然是普提和雷布两族围绕的争斗。1826这场争端全面激化,以滕伊克·首的普提亚贵族在老国王楚格普德默下屠了国王的雷布族舅舅——担任首相的昌竺克·博莱克全家,他的侄儿克拉特·普率800多雷布人逃往尼泊,伙同廓喀武士不断袭扰锡境。

 

金不,遵循提塔利要求印度公司干,制止尼泊援助克拉特。公司向尼泊政府提出了照会,同希望金善待本国的雷布人以避免的冲突。在得到国王恕后,批逃亡的雷布人回到金,但很快又遭到当的普提亚贵族的迫害,于是再次流亡尼泊一回逃亡者故国彻底放弃了希望,本加繁攻击锡境,成为锡金始无法解决的一心病。

 

1835金再次因股叛印度公司求援,回英国人心里另有算:他看中了尼锡边境上一个不百人的小山村——大吉

 

大吉的藏文意思是之地,海拔2000米,是接尼泊金的要道,也有山路通往孟加拉。如果打通从金的大吉到藏亚东的通道,印度公司即可把物从加各答一路通无阻地入西藏而无须经过不丹的易。此外,大吉气候凉爽宜人,是苦于南的英国殖民者最理想的避暑地,也具备种植茶叶的各条件——至今日,大吉茶在全球市场上首屈一指。

 

印度公司于1827年仲裁尼泊金之土地纠纷时首次勘大吉,此后一直垂涎三尺。在既然金自己送上来,公司自然要子大口了。它派出埃德上尉代表向金国王提出用低地的一土地或一笔款交大吉,并哄国王大吉印度公司后反叛的雷布人就会在此地定居,不会再骚扰锡金。

 

然大吉在当只是一个由土著雷布人居住的默默无的小山村,生致力于收复锡土的国王楚格普德毫无意割舍。屡次拒绝劳埃德无效后,国王提出两点要求:印度公司逮捕并归还一个从锡金国库盗取了相当于国家两年总收入并潜逃到印度的官员库莫普拉坦(此公其与一个印度公司官一起没了笔巨款,金国王毫无所知,居然指望印度公司把他引渡回来);归还锡金旧有土德巴。国王署了一将大吉印度公司的批文,指示手下只有在两个条件都得到足后才能把批文埃德。

 

狡猾的埃德从金官那里个批文,然后国王写信:如果国王出于英国政府的友,仍认为将大吉印度公司是合适的,那他就应该这样说信中口不提国王的要求。(金政治史,新德里,1974pp.34

 

国王在信中表示他既已答就不会食言,埃德告印度督威廉班庭克,金国王自愿无条件予批文,公司立即接收。印度公司遂到大吉

 

在英国所代表的西方文明看来,只要拿到批文就意味着掌握了一切法理依据;而在古老的方文明看来,言而无信、出使批文一金国王屡次致信印度公司,对这种明目胆的欺表示抗。公司一面以国王写给劳埃德的,一面唆使雷布宣称大吉是雷布人的土地,他自愿将此地献给东印度公司,同金国王的予毫无系。

 

与此同公司抓紧对大吉开发印度公司在大吉采取自由劳动制度,行自由易政策,鼓励外来民和商人在此定居,尼泊和普提族人口迅速超土著的雷布人。自由劳动制度致大量奴逃离庄园前往大吉,极大威传统奴制度;而自由打破了族和寺院对贸易的断,同也大大减少了金政府的税收入。

 

这种严峻的形下,金国王决定采取一切手段阻止大吉展。英国人原本希望用大吉来取代不丹控制下的堡,打通并控制金与孟加拉平原之的商道。大吉置重重卡,商旅又重新流向堡,大吉易一陷于停印度公司大吉专员乔·金逼急了,才考虑给锡金一些补偿大吉易的合作。他一手一手硬,一面取得大吉金国王支付一笔,一面又威要收回英国对锡金的,最迫使金国王同意接受3000比年金作大吉的全部代价。

 

第三 1860年英锡战

 

金逐看清了英国人的真面目:原来他既不是士也不是侠士。双方的矛盾日益尖,最激化到和平手段无法解决的地,而促成这种矛盾激化并引锡战争的就是前文提到的那位印度公司大吉专员乔·

 

纵观英国殖民者在印度次大史,我们经常可以看到敦的英国政府要比英印政府慎,而坐各答的英印政府又比其派在各地的殖民官员谨慎,正合了那句老:天高皇帝。越是离指和制,英国官往往表得越是富于冒精神。老奸巨滑的传统之余再加入冒精神,怪英国人会不可当了,最著名的例子当属克莱武和莱佛士。

 

也是一位冒家。不过这位仁兄冒精神固然饱满,老奸巨滑一点上却差了些,有点愣头的味道,运气也远远不如克莱武,很吃了些苦

 

老奸巨滑,是因他跟金国王死磕,一点不懂外交上欲擒故步步为营的策略。先是在大吉问题上,他把这块来的土地展成了对锡经济产生致命威的抽血机,逼得易禁运。坎他的地眼看就支撑不下去了,便对锡金国王施以力,拿放任尼泊躏锡金来吓他,最后用区区3000比年金补偿锡金了事。

 

接着是另一桩领纠纷:根据英尼索果里条和英提塔利,梅奇河西岸与提斯塔河岸的土地归锡金,但金同尼泊在梅奇河岸翁托地区的属上仍然有争1827印度公司裁决此地归锡金所有,但当坎上任后又改了口,翁托应该归尼泊到了政由外人裁决的苦非常不

 

1847年坎再次惹出麻:快速展的大吉需要大量石灰作建材,而有丰富的石灰,于是坎牛气冲天地迫使金允英国人使用其石灰。与此同,坎不知酬人一之恩,反而拒金遣返逃奴,双方的冲突可一触即

 

的麻制造者坎先生就在骨眼上又大胆地了一个新的。他本是负责大吉的官,却同一个植物学家胡克博士一起跑到金去调查植物。位胡克博士也就是同达文一起坐那位,但坎贝尔掺和进来实在是不伦不类,更何况锡金政府多次拒绝他们入境,这两位是“偷渡”进入锡金的

 

偷渡一次还不够,1849年两人再次闯入锡金“调查”,这次坎贝尔更富有冒险精神,试图进入西藏,结果在亚东被拦了下来。赶来处理纠纷的锡金首相同康早就看坎贝尔不顺眼,这次犯在他手上就不客气了。同康找了间小黑屋把他们扣押了六星期才递解出境,让坎贝尔吃尽苦头、颜面尽失,回到大吉岭后向东印度公司的上司诉苦。公司总部官员知道他是咎由自取,却也不愿放过这个修理一下锡金的机会,便停发了锡金国王的3000卢比年金,并于1850年侵占了包括提斯塔河和特莱地区在内大约640平方公里的领土,迫使反英的首相同康引咎辞职

 

不过这种报复性手段只能导致双方矛盾更加激化,同康很快又重新上台执政,写信要求英印政府每年为大吉岭支付一万二千卢比,或者归还1850年吞并的锡金领土。英国人予以拒绝,反而要锡金国王为此“无礼”行为道歉。同康见英国人一毛不拔,遂采取行动阻止英印商人进入锡金,同时开始骚扰印度边境,双方矛盾达到顶点

 

此时的英印政府刚刚扑灭1857-1859年印度民族大起义,元气大伤,不希望马上挑起新的战争。在这种形势下坎贝尔又跳了出来,于1860年11月伙同缪里上尉率领一支小部队入侵锡金,遭到迎头痛击,英军丢弃所有装备逃回大吉岭

 

在英印政府看来,坎贝尔这个家伙拣这个时候挑起战争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他毕竟是英国官员,既然英国官员吃了亏,英国政府就得替他找回这个面子。更何况英国人一直认为:在中国与英印之间存在一个独立国家并不符合英印政府的意图——这种理论即使在今天的印度政府也依然存在——坎贝尔既然已经对一个弱小的国家挑起了战争,英印政府不妨帮其胜利收场

 

1861年2月英军入侵锡金,顺利地占领首都庭姆隆(Tumlong),迫使锡金国王在3月28日同英印政府签订了一个新条约。条约共23款,除了保持英国人从提塔利亚条约中获得的权利并获得7000卢比赔款外,还包括

 

自由贸易权:锡金不得对英国进出口货物征税,对经过锡金的不丹、尼泊尔、西藏货物只征收5%过境税

领事裁判权:在锡金境内犯法的英帝国臣民由驻大吉岭英国专员审理,锡金无权过问

自由居留权;外国人可以在锡金自由居留

 

此外,条约还规定前首相同康及其血亲永远不得在锡金政府任职;国王每年定居春丕谷(亚东)不得超过三个月;未经英印政府允许锡金不得割让或出租土地给第三国;锡金允许英印政府修筑一条经过锡金到春丕谷的公路并提供保护和帮助等

 

新条约使英国事实上控制了锡金的内政外交,西藏只在名义上还保有对锡金的宗主权。这很像西姆拉会议后的西藏:名义上英国承认中国是西藏的宗主国,但实际上英国自己才是西藏的太上皇

 

英国竭力削弱西藏对锡金的影响,这一点可以从英国限制锡金国王去春丕谷居住看出来。自从1788年尼锡战争时锡金国王逃到春丕谷避难并获得达赖喇嘛赐予他该地的居住权和管理权后,锡金王室每年都来这里居住一段时间、与西藏政府交换供品与赐礼并接受达赖喇嘛的赐福。限制国王去春丕谷也就是限制锡金和西藏之间的交往

 

同时,英国继续致力于打通从孟加拉到西藏的通道,这也就是它要求锡金“允许”修造一条通往春丕谷公路的原因。锡金现已到手,下一步自然就应该轮到西藏了

 

1860年战争的另一个结果是英国人扶植了恭顺于英印政府的新国王西德凯翁以及亲英的首相柴布喇嘛,他们对英国留在锡金的专员伊登言听计从,尤其是允许大批尼泊尔人移居锡金,数量上很快超过了当地人,从而为瓦解锡金国王的权力基础埋下了隐患,后来的事实证明,外来移民是锡金亡国的直接原因

 

作为对国王的嘉奖,英国恢复了从1850年以来一直中断的3000卢比大吉岭年金,并在1868年增加到9000卢比。值得一提的是,当时一个孟买纺织工人的月薪大概是20卢比,也就是说,1868年以前大吉岭一年的租金还抵不上印度十五个纺织工人的工资

 

第四节 锡金沦为英帝国的土

 

历史上一直是中国藩属——或者是中国藩属的藩属——的喜马拉亚南麓诸国在十九世纪如多米诺骨牌般纷纷倒下,沦入英国的掌握之中:1816年尼泊尔(中国藩属)、1826年阿萨姆(缅甸藩属)、1846年拉达克(西藏属地)、1861年锡金(西藏藩属)、1865年不丹(中国藩属)、1886年缅甸(中国藩属)

 

如果没有喜马拉雅山这一屏障以及当时地缘政治的牵制,以西藏当时的封闭落后程度,势必早已沦为英国的殖民地

 

西藏处于英国与俄国十九世纪中亚大博弈的最后一环,是一个脆弱的平衡点。这就好像同一时期英法在东南亚以泰国为彼此间的缓冲:泰国西面的缅甸和南面的马来亚属英国势力范围,东北面的印度支那属法国势力范围,泰国作为该地区唯一的独立国家幸免于难。在西藏问题上,英俄双方避免直接冲突,因此共同承认清政府对西藏的宗主权(这里涉及到1907年《英俄条约》,我手头资料不多,不多述及了),但私下竭力拓展对拉萨噶厦政府的影响力

 

商人本性的英国人以打开西藏市场为当前的首要任务。除输出工业品外,英国人特别希望用印度出产的茶叶替代西藏人每日必用、从中国内地购买的砖茶,从而垄断这一庞大市场。整个喜马拉雅山脉一线以亚东为最好的山口,而从茶叶产地大吉岭到亚东之间横穿锡金的通道则成为英国人梦寐以求的黄金通道

 

从地质学上来看,由于南北向的断裂构造,喜马拉雅山弧形地带形成许多高峰,其中泡罕里山(7128米)和卓木拉日山(7314米)之间便形成了亚东--帕里--康马断裂谷地,使喜马拉雅山脉这道巨大的屏障在此出现了一个缺口。因喜马拉雅山区南缘受到恒河北侧支流的侵蚀切割,在亚-帕-康断裂谷地的尽头形成了深峡河谷,也就是前文提到的春丕谷和南部的提斯塔河谷。这条通道因此成为自古以来西藏与不丹、锡金等南亚邻国进行商贸交往的交通孔道

 

茶马古道的研究者李旭先生在《遥远的地平线》一书中写道:“以那里(帕里)为分水岭,北面的水流到西藏高原,南面的水流到印度平原。。。再往下,就要进入春丕河谷了。它南连不丹,西接锡金,被称为喜马拉雅山中的乐园。这里的人脸上已经没有了高原红,而是身材纤小,皮肤白润。。。然后翻过渐渐低下的喜马拉雅山,到达这一伟大山脉的南麓,到达西藏最南边的边境口岸——亚东”

 

难怪历代达赖喇嘛逃亡喜马拉雅山南麓时都爱走这条路线:1910年十三世达赖喇嘛在清政府派钟颖率川军向他问罪时取道亚东逃往印度,1951年北京政府与西藏代表谈判过程中十四世达赖喇嘛也一直呆在亚东随时准备逃亡

 

1873年西藏与尼泊尔因纠纷而关闭边境贸易,锡金这一商道变得更加重要。大吉岭副专员爱德嘉为此专程到访锡金,其目的就是“抓住每一个机会打开并发展与中亚之间的贸易,并通过增加与锡金的交流获得对(喜马拉雅)山区发生的一切有更加准确的了解”

 

随着1881年从阿萨姆的西里古里(现已被印度划归西孟加拉邦)到大吉岭的铁路——亦即所谓“人类工程史上一大奇迹的玩具火车(Toy Train)”——通车,从西藏边境口岸亚东到加尔各答的路程缩短到一周,英国人全面接管锡金并完全控制这一商道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与此同时,英国人精心策划的鼓励大量外来移民以削弱锡金政权基础的阴谋开始奏效,黑瘦矮小的尼泊尔人数量很快超过了男人白皙高挑、妇女戴鼻环的锡金本地人,双方终于于1881年在锡藏边境的热日宗爆发大规模冲突

 

1885年英印政府孟加拉财务秘书马可莱前往锡金会晤由英国一手扶植的国王图托布,要求他永远定居锡金,不再前往春丕谷,并要他同意修筑前往拉仓或者拉城的道路。作为回报,马可莱提醒国王:只有当他切实促进英印和西藏政府之间政治、贸易关系后英国才会考虑增加其年金

 

年轻的国王被英国人一手软一手硬的手段激怒。1886年他与清政府官员在春丕谷召开会议,表示忠于清政府及西藏地方政府,并希望他们帮助他将英国人赶出锡金。这年年底,西藏政府在隆吐山设立军事关卡,对英人布防;英国则声称隆吐山属于锡金,西藏军队侵占了锡金领土。对此,我们熟悉的晚清重臣李鸿章居然说:“英人考究地界甚精,必不妄称”,认为应该从隆吐山撤防。

 

那么,究竟是谁在“妄称”呢?

 

隆吐山属于西藏热日宗。前面讲过,1788年锡金国王因廓尔喀人入侵而避祸于此,达赖喇嘛将此地临时赐给他使用,后来又允许他每年在此地居住、放牧。锡金国王自己承认这是西藏领土,西藏政府在此驻军征税,只是让他使用这片土地而已。但英国人则坚持它是锡金领土,因为只有这样才有挑起冲突的借口

 

英印政府又声称西藏政府在边境驻军是要破坏印藏间贸易,多次要求锡金国王前往大吉岭担任所谓印藏争议的调停人,承诺愿将其年金提高至18000卢比,又威胁说如果不去,英印政府将自行任命锡金政治会议的官员,亦即自行组织锡金政府。锡金国王明确拒绝了英人的威逼利诱,宣布忠于西藏地方政府和清政府,不会越过边界进入英国人地界(指大吉岭),并揭穿了英人企图诱骗他到大吉岭然后进行软禁的卑鄙伎俩

 

英国人撕下了脸,再次武装侵犯锡金,囚禁并流放了锡金国王图托布,并任命克劳德·怀特为驻扎官。克劳德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解散锡金政府,流放了所有反对英国殖民者入侵的亲藏分子,建立了以他为主席,亲英分子颇当喇嘛、柴布喇嘛、康萨迪万和肖尔迪万等人组成的怀特政府。怀特政府继续大力鼓励廓尔喀人定居锡金,许诺分给他们土地,进一步颠覆本土政权。外来移民因此形成了亲英集团,他们剥夺当地雷布查人和普提亚人的土地据为己有,怀特和行政会议成员则大肆瓜分国王和亲藏派官员的土地

 

1888年3月20日,英军两千余人入侵隆吐山,第一次英藏战争(土鼠年战争)打响。西藏政府与清朝驻藏大臣文硕均积极备战,但毕竟力量悬殊,藏军先胜后败,撤退到帕里一线。清政府将文硕革职,改派懦弱无能的升泰为新任驻藏大臣,前往亚东与英人谈判

 

离开北京之前,升泰去找清朝外交顾问、长期把持中国海关的英国人赫德,向他讨个英文翻译,“中国人民的老朋友”赫德慷慨地派弟弟赫政(James H. Hart)随行充当代表团翻译。名为翻译,赫政实际上扮演了谈判代表的角色,而赫德则在幕后秘密操纵这场谈判。

 

于是,一对英国兄弟开始为“捍卫”中国权益同英国政府展开谈判。

 

他们是怎样“捍卫”中国权益的呢?让我来举几个例子:

 

英方要求中方开放帕里通商,从而打通印藏之间的商路。赫德指示赫政在翻译时把要求说得大些:“说他们要求开放许多地点,然后再提帕里,照这方式进行,就可使(清朝)情愿开放帕里,甚至同意开放别处”。

 

他叮嘱赫政“审慎进行,小心地使你的鱼能够自来上钩”。这里的“鱼”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赫德居然还指示赫政去私下会晤英方代表保尔,面授机宜:“印度(指英印政府,下同)必须虚张声势,多方要索,才能达到目的,无论你要求一点或要求几点,反正中国方面总要辩驳一番,要求得多些,帮助也越大。中国代表想要办得光彩,印度多提一些,再减掉一些,可使中国代表自己和别人都心满意足,而印度则就此获得实际利益”

 

有这样赤胆忠心、密切配合的“外交顾问”和“谈判代表”,谈判的结果可想而知。

 

1890年3月17日,升泰与印度总督兰斯栋勋爵在加尔各答签订中印会议藏印专条。清政府承认锡金由英国保护管理,认可其内政外交均应由英国人经办。“诸部长及官员等除由英国准行之事外,概不得与他国往来交涉”(王铁崖:《中外旧约章汇编》,北京,1957,pp551)。这个条约彻底剥夺了西藏对锡金的宗主权,从此锡金被纳入英印帝国,成为英王最高权力下的土邦

 

锡金国王图托布于1895年从流放地黯然返京。此时锡金政务由僧侣和领主贵族组成的政务会议负责,国王只是政务会议主持人,会议上的意见分歧由英国驻扎官最后裁决。国王归来以前所实施的一切政策未经驻扎官允许不得变更。国王每月获得1000卢比补助金,除此之外不得征收任何现金或实物

 

英国人这种做法旨在惩罚锡金国王的亲藏行为并加强对锡金内政的控制,锡金国王成了名副其实的傀儡,甚至不能选择自己的王储。在克劳德唆使下,印度总督寇松勋爵剥夺了被流放于春丕谷的国王长子松达克的继承权,并禁止他返回锡金,而于1899年立受过西方教育并游历过欧美、日本的西德凯翁为王储

 

1903年,著名的英国冒险家荣赫鹏(Younghusband)率领一万多名英印士兵再次从锡金入侵西藏。英国绅士们哄骗藏军说要谈判,并从上满了子弹的枪膛里退出了一颗子弹。藏军小伙子不知道英军枪支的构造,以为对方退了子弹,就老老实实地掐灭了自己的火枪引线。英军马上全线进攻,数分钟内即射杀藏军五百余人,顺利闯入曲米香果山口,随后血洗江孜,攻占拉萨,十三世达赖喇嘛不得不逃往蒙古避难,希望获得沙俄的支持,但未果,还是由清政府派唐绍仪与英人谈判善后事宜,签订《拉萨条约》,允许英国在亚东、江孜驻军。风波过去后达赖去北京觐见慈禧与光绪,一场磕头风波因此而起;更令人奇怪的是,老喇嘛从此与英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倒向英人怀抱。不过这些都不涉及到锡金,就不多说了

 

第二次英藏战争(木龙年战争)期间英国政府迫使锡金动用全部人力物力修筑从首都甘托克经纳沙拉至春丕以及从朗颇经拉城和拉仓前往康巴宗的道路,由王储亲自督导。王储自己抱怨道:“锡金的每一个人,包括领主和僧侣都不得不参加。。。。。。没有人被允许停下,所有的人都不得不忍受寒冷、倾盆大雨以及种种危险,直到1904年年终的整个时间内一直如此,而这一切都是为英国政府服务的”。作为这场奴隶般劳动的报偿,英印当局仅仅邀请国王一家于1905年12月访问加尔各答,连国王提出的让他长子和兄弟从流放地春丕返回锡金团聚的要求都被拒绝

 

而这场奴隶般劳动的成果是:大吉岭-锡金-亚东通道成为入藏最为便捷的路线,这一地位直到中国在五十年代建成多条入藏公路后才被后者取代。在三、四十年代,连中国国民政府蒙藏委员会官员入藏也走这条路线:取海路经香港至加尔各答,坐火车至西里古里,转玩具火车至大吉岭,再顺茶马古道经亚东至西藏的江孜地区。英印政府则往往通过扣发香港或印度签证来阻止中国官员入藏,间接干涉中国的内政

 

1914年老国王图托布去世,王储西德凯翁继位。他雄心勃勃,试图把锡金从中世纪轨道上拉向现代化道路,准备进行土地改革,实施政治世俗化。这当然遭到了领主与喇嘛的反对,把锡金仅仅视为交通要道而不希望它发展强盛的英国驻扎官查尔斯·贝尔也表示“强烈的不安”,在这两大势力的反对下,没有实权的国王不可能有任何作为。登基不满一年,西德凯翁即患急病暴毙,他的异母兄弟塔西继位,在锡金建立柴明达尔制度,亦即印度传统的王公土地世袭制度,锡金的经济制度进一步印度化

 

第五节 印度独立前后的锡

 

1930-1933年印度爆发了一战后第二次民族运动高潮。同1921年半途而废的第一次不合作运动不同,这一次国大党领袖甘地主要采取不服从形式,因此这次运动又称为文明不服从运动。但事态很快扩大,“文明”变成了“暴力”:吉大港、白沙瓦、孟买等地爆发了武装起义。英国政府先后在伦敦召开了三次圆桌会议,最终与甘地和国大党达成妥协

 

此事平息后不久,吸取教训的英印政府提出了《印度政府法草案》,这部法案建立了印度的联邦结构和邦自治两级体制,加强了总体上亲英的印度王公们的政治地位,以此来牵制国大党和其他民族力量,从而巩固英国对印度的统治。这部法案被印度人称为“奴隶宪法”,在由国大党和穆斯林联盟控制三分之二议席的印度立法会议上遭到拒绝,转而于1935年7月在英国议会通过并由英王批准

 

这部《印度政府法》对锡金的影响是:它从宪法意义上规定了锡金是印度帝国的一个土邦。锡金从西藏的藩属,到1861年事实上沦为英国的藩属,到1890年正式成为英帝国统治下的土邦,再到1935年成为印度帝国的一部分,这部《印度政府法》对锡金二十年后的命运具有重要影响

 

二战结束后,元气大伤的英国认识到它再也无力控制南亚次大陆。1946年2月18日孟买爆发了海军起义,第二天艾德礼内阁就宣布召开印度制宪会议,印度独立几成定局

 

这时锡金老国王塔西致信英印政府国务秘书劳伦斯,要求英国在确定锡金未来地位时要听取锡金代表的陈述。他指出:虽然1935年印度政府法规定锡金是印度帝国的一个土邦,但事实上锡金与印度的联系十分松散,在政治、社会和宗教方面与西藏的联系更为密切。他希望英国当局在听取锡金代表的诉状之前不应作出任何与锡金命运有关的决定

 

蒙巴顿副王对此信的反应是承诺锡金国王:在内阁使团提交给王公院的土邦问题备忘录中将会给出答案。这个承诺只是一句托辞,随后推出的备忘录上仍然把锡金作为普通土邦看待,并没有提到任何特殊性

 

事实上从另一件事可以看到英国人对锡金独立的态度:印度事务部秘书在与锡金驻扎官霍金斯的通信中提到了锡金国王的这封信,认为锡金早已成为印度土邦,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像英王最高权力下别的土邦一样,就其未来政治地位同新成立的印度政府进行谈判加以解决。这无异于与虎谋皮,自然不可能产生土邦预期的结果

 

作为对比,同时负责不丹事务的锡金驻扎官霍金斯在不丹未来地位问题上反复警告英印政府:忽视不丹的独立要求将有可能导致强悍的不丹人投向苏俄,从而危及英国日后在南亚的利益(事实上倒是印度政府在独立后迅速拜倒于苏联的经援政策,直至后者分崩离析后才不得不进行经济改革)

 

在英国政府进行权力移交之前,锡金国王向蒙巴顿提交了一份备忘录,其中特别提到大吉岭和特莱地区的归属问题。国王指出:当时的锡金国王楚格普德于1835年颁发批文将大吉岭授予东印度公司时并不意味着锡金将大吉岭主权交给了公司——这种权力只有通过明确的双边协议——而非单边的批文——才能认可;而后来英国政府对大吉岭行使主权并不源于这次授予,而是因为1890年后英王对锡金的最高权力地位。一旦这种地位终止(南亚地区独立),大吉岭主权应归还给锡金而非任何第三者(印度)

 

至于特莱地区,既然英国人将其占有的印度领土归还给印度,那么1850年割自锡金的特莱地区也应归还锡金

 

但急于从南亚脱身的英国人并不愿意费神考虑一个弹丸小邦所提出的这些要求,而是一股脑地把皮球踢给未来的印度政府。他们在为了攫取殖民地而远交近攻、搅乱破坏当地政治生态时不遗余力,但面对着一个他们一手造成的烂摊子时却甩手走人了。南亚如此,东南亚、中东又何尝不是如此?

 

1947年1月,锡金未来的地位问题提交到印度立宪会议讨论,当年7月16日,也就是距离英王终止其对印度最高权力不满一个月时,锡金王储帕尔顿·顿杜普(Palden Thondup)与英印政府代表团就锡金问题举行会谈,要求印度承认锡金地缘政治的特殊性,并承认锡金独立

 

英国人一方面继续重弹承认锡金的地位不同于其他土邦、没有加入印度联邦的义务的老调,一方面又要求锡金和印度达成一个有关防御、外务及交通的协定,仍然是在踢皮球

 

7月25日,这场球赛踢到了头,被印巴分治搞得心力交瘁的蒙巴顿勋爵明确指示霍金斯通知锡金国王:为了印度和锡金的利益,锡金和印度的政治关系处于德里外交部控制下;并提出继续设置驻扎官,同时负责不丹、锡金和西藏事务。蒙巴顿竭力说明这样处置是对锡金特殊地位的认可,锡金方面多次拒绝但没有任何结果。8月15日英王对锡金的最高权力解除,锡金却并未获得独立

 

锡金反复声明自己同印度无关,希望脱离印度独立,但英国人却把它交给印度人处理,这实在是外交史上的一场滑稽剧

 

印度领导人又怎样看待这个问题呢?在印度第一任总理尼赫鲁的自传中他这样写道

 

“我个人对(印度国家)未来远景的看法是这样的,我认为将会建立一个联邦,其中包括中国、印度、缅甸、锡金、阿富汗与其他国家。”

 

可能他自己都觉得这种狮子大开口的“联邦”实在是莫名其妙,后来又把“大印度联邦”缩小到“在印度洋地区、从东南亚一直到中亚、西亚,印度必定要发展成为经济和政治活动中心”。他为所谓“大印度联邦”设计出的理想边界是:克什米尔、尼泊尔、锡金、不丹和阿萨姆作为印度的防务内线,把西藏作为缓冲国纳入印度势力范围,麦克马洪线和约翰逊——阿伊达线作为中印边界、印缅边界至杜兰线之间作为印度的安全圈

 

需要指出的是,这条边界是自相矛盾的:如果西藏是中印两国之间的缓冲国,那么作为(由英国划定的)印藏边界的麦克马洪线和约翰逊——阿伊达线怎么会谈得上成为中印边界呢

 

尼赫鲁从来没有考虑过保护弱小国家的主权,在他看来:“小的民族国家注定要灭亡的,它可以作为文化上的自治区苟延残喘,但不能成为独立的政治单位”

 

尼赫鲁的“大印度联邦”、“印度中心论”和“小国灭亡论”继承了英国殖民政府的政治战略思想,印度独立后又成为其立国思想,也是他推行民族主义区域强权政策的思想基础。这种对殖民者政策的继承也许用尼赫鲁自己的话最能够解释:“就我的好恶来说,与其说我是一个印度人,不如说我更像一个英国人”

 

英国人离开后,以外来移民为主、仿效印度国大党成立的锡金国大党依样画葫芦,发起"不合作运动",抵制锡金国王,成立政府。这当然遭到了国王的强烈反对,印度趁机以"防止动乱和流血"为由,派兵进驻锡金。这同印军不久前空降克什米尔首府斯里纳加“保护”那里的治安从而引发第一次印巴战争可谓如出一辙

 

不过羽翼未丰的印度政府毕竟不敢把锡金一口吃掉,而是选择了逐步蚕食锡金主权的策略。1950年12月5日印度政府同锡金签订了《印度锡金和平条约》,规定锡金为印度的“保护国”。此前一年,印度也同不丹签署了类似的《印度不丹和平条约》,规定不丹的对外关系受印度指导。其区别在于:不丹政府虽然交出了外交——时至今日不丹签证仍由印度外交部签发——但有效掌握了内政,并于1971年参加了联合国;而作为印度“保护国”的锡金在内政外交上都听命于印度政府派遣的“专员”。外交名宿杨公素在其回忆录中写道

 

“锡金老王我曾拜见过两次,但都是在印度驻锡金政治专员的陪同下,除了寒喧问候外别无他言,王储罗桑泽仁(即帕尔顿)是拉萨贵族宇妥家的女婿,他常来拉萨探亲,我们有机会总是与他交往,他也表示同我们友好。但是他的行动不大自主,同我们来往时从未谈及西藏与锡金关系问题。。。1956年达赖、班禅应邀赴印度,路过岗拖(即甘托克)锡金首府,按例锡金应是接待主人,但一切由印度政治专员主办。锡金老王曾在达赖、班禅抵岗拖时举行了宴会,我也应邀参加了,宴会一切都是印度安排,锡金老王虽然坐在主人位上,除举杯问好外,几乎不说什么话,连欢迎词也是印度方面写的。”

 

值得一提的是,1954年最后一批印军撤出他们从英军那里接防的亚东镇,标志着英印帝国在西藏的侵略史正式终结

 

1957年,王储帕尔顿的西藏太太病逝。六年后时年40岁的他娶了一位出身名门年仅22岁的美国女子库克续弦,一时成为西方媒体津津乐道的话题。同年,70岁的老王塔西逝世,帕尔顿继位,并于1965年加冕。这给奄奄一息的锡金独立运动打了一针强心剂,首都甘托克于1968年爆发反印示威,要求废除印锡和平条约,我保存的一本六十年代中共出版的《国际知识》上就报道了这一事件

 

但随着1971年出兵东巴扶植起孟加拉国以及对中印边界东段和原属缅甸的阿萨姆地区大量移民政策的顺利实施,印度在孟加拉湾地区已经完全控制了局势,可以放心大胆地北向解决锡金问题了。1973年4月,印度指使亲印政党上街示威,然后借口时局动荡而再次出兵锡金实行军事占领,并软禁了锡金国王帕尔顿。次年9月锡金成为印度的“副邦”(Associate State,亦有译作“联系邦”的,误)。1975年4月10日,被非锡金人控制的“锡金议会”决定把锡金变为印度的一个邦

 

1982年帕尔顿患癌症病逝于纽约,锡金第十三世国王旺楚克(Wangchuk)在美国登基,宣称印度吞并锡金是非法的,但没有人理睬他。这与当时达赖喇嘛在欧美的风头正劲形成鲜明对比,原因很简单:无非是因为印度是“民主国家”而中国是“共产国家”而已。达赖对过去的藩属被印度吞并不置一词——他自己也是被印度收容的流民,被安置在对印度农民没有任何农耕价值的达兰萨拉山头上,哪里还能说三道四

 

2003年秋,中国也最终默认锡金是印度的一个邦这样一个既成事实

 

锡金亡

 

 

 

锡金问题很多人都听说过,但不知道具体事态与发展。我写这篇文章就是为了给中国人做一个普及性的概述,让大家知道:锡金曾经是中国藩属的藩属;英国人为什么和怎么样蚕食锡金的;以及锡金是怎样沦落到印度手中的。如果这三点说清楚了,这篇文章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为了控制这条连接印度与西藏、隔断尼泊尔与不丹的战略要道,印度在小小的锡金驻扎了2个整编山地师。除此之外,我在2003年底前往锡金的路上看到:原本属于锡金而现在被划归西孟加拉邦的提斯塔河谷遍布正在演练、勘测的印度山地部队——印度的王牌部队。这些部队被部署在这里针对谁我们大家都很清楚。我们不清楚的是:为什么我们没有以他们为敌但他们要以我们为敌

 

结合印度政府的一贯政策,这一切是不是意味着:这些部队并不是在防御,而是在觊觎呢

 

我把这个问题留给读者

 

这篇文章主要参考了北大林承节教授主编的《殖民主义史南亚卷》,尤其是锡金部分,是由他的高徒刘立涛博士撰写的;关于尼赫鲁的部分主要是参考他本人写的《印度的发现》;关于西藏部分我的主要读物是Tom Grunfeld的名著《The Making of Modern Tibet》。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读这三本书

 

这篇文章最早是2003年10月由未名空间历史版版主Johny向我提议撰写的,在此我把它题献给他

 

二零零四年六月十日初稿

二零零四年七月十日修

二零零六年三月十日再订

 

主要参考文

林承节:《殖民主义史南亚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林承节:《印度近现代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

高鸿志:《英国与中国边疆危机》,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8

李文业:《印度史——从莫卧儿帝国到印度独立》,辽宁大学出版

季平子:《从鸦片战争到甲午战争

杨公素:《风雨九十载

尼赫鲁:《印度的发现》,北京,1956

A. Tom Grunfeld:The Making of Modern Tibet Rev., New York, 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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