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境十记:旅行的意义

 

亲爱的:

 

昨晚没睡好:-(

 

我和QCY在约旦的瓦迪鲁(Wadi Rum)沙漠中过夜,住在贝都因人的营地里。我们俩睡一顶帐篷,挤一张钢丝床,盖一条被子。到了半夜,我被QCY踢出了被子,冻醒过来。正是满月,我就着乳黄色的月光看看表:凌晨一点四十分。QCY拥着被子睡得正香,我不好意思从他身上抢过半边被子——既然这床被子给俩人盖是肯定不够的,何必伤了和气呢。我取出相机给他照了一张睡美人图留作证据,抱着衣服钻进了旁边的空帐篷。

 

你知道:我从来都是一觉睡到天亮;倘若中间醒来,便不容易再睡着。正在辗转反侧间,突然于一片寂静之中隐隐听到鼓乐之声。我大惑不解:只知道沙漠中有海市蜃楼,现出诸般虚幻景物,却原来还有幻听,声音也可以是虚无的。

 

那乐音持续不断,越来越响,终于嘎然而止,换成了阿拉伯语交谈声。

 

却原来是贝都因主人的手机铃声。

 

不知拖到几时我才勉强入睡,可不到清晨五点半便醒来了。那时天已蒙蒙亮,我披着毯子,坐在帐篷门口,朝着那最亮的方向看:半小时后,太阳从对面砂岩山的峰尖升起。

 

营地里依然一片寂静,我独自坐在贝都因人用黑山羊毛织成的大帐里,沐浴着沙漠的朝阳,读埃及史——是不是很高雅?

 

“切!”

 

吃过早饭,过路的卡车把我们送到Diseh村,从那里坐中巴去阿卡巴口岸(Aqaba)。

 

阿卡巴位于红海的阿卡巴湾(Gulf of Aqaba)顶点,是埃及、以色列、约旦与沙特四国的交界处,沿着海湾顺时针看,首先是埃及的塔巴(Taba),其北侧依山而卧的是以色列的埃拉特(Eilat),再就是约旦的阿卡巴,由此向南便是沙特。沿途看到许多大巴,那是接送从世界各地远道而来、在阿卡巴港靠岸的各国香客们去沙特朝觐麦加的。

 

阿卡巴是约旦唯一的入海口,是九十多年前阿拉伯的劳伦斯率起义军经过苦战方为约旦赢得的宝贵港口,也是约旦人的度假胜地。无独有偶,它的邻居埃拉特则是以色列通往红海的唯一入海口,也是靠一刀一枪夺来的宝贵领土。

 

我知道你不关心战争,但既然提起,容我多发挥两句吧。这狭小的亚喀巴湾还是那场让阿拉伯人颜面尽失的“六日战争”的导火索:1967年,以色列策划闪击对它形成三面包围态势的阿拉伯联军,并决定以阿拉伯诸国中军力最强的埃及开刀。为此,以色列首先声东击西,入侵叙利亚的戈兰高地;埃及果然介入,试图从南线牵制以军,并封锁了亚喀巴湾。以色列以此为借口,指责这是埃及的“武装进攻”。六月五日清晨(因此“六日战争”又叫做“六五战争”,下次看到了不要以为是植错了字哦:-),以色列空军倾巢而出,利用埃军雷达站交接班的15分钟间隙,超低空穿过埃及防空网络,袭击其九个军用机场,导致埃及百分之八十的军机在两小时内被摧毁,完全丧失了制空权,就此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这场战争之所以叫做“六日战争”,便是因为以色列在此后的短短六天之内由南向北横扫埃及、约旦、叙利亚联军,夺取了西奈半岛、约旦河西岸和戈兰高地。三国联军损失六万多人,以军仅伤亡3300人。战争以以色列完胜,阿拉伯国家元气大伤告终。

 

好啦,我知道你听得不耐烦了,就此打住。

 

我和QCY从阿卡巴汽车站搭了个顺风车去11公里外的阿卡巴港,找到船务中心购票出境。每日一班的渡轮船票40美元,离境税约七美元,各么真是有点肉痛——这样一笔钱在沿途许多国家足够我三天的花销了。

 

船务中心二楼的购票大厅里有几家兑换商,不仅汇率极差,服务态度也很不堪。我很勉为其难地想把身上剩下的一点第纳尔换成美元,那兑换商却极不耐烦,又说不收硬币。我很有诚意地望着他的眼睛,说:Seems you don't want to remain in this business any more!说罢拂袖而去。

 

在船务中心办完出境手续后便可搭通勤车去码头,大件包裹亦有行李车运送。不过两地之间距离很近,完全可以背着包自己走过去,大可不必排队等车。步行的话可以早些上船,便于找个靠窗看海的好位子。

 

上船之后就开始办埃及入境手续——这倒也独特,不禁让我想起从新加坡坐火车去马来西亚时的类似经历。我持有埃及的半年多次入境签证,每次可以逗留三周。手头的2005LP说埃及签证所允许的逗留时间加起来不能超过一个月,看来没有什么根据。

 

尽信书则不如无书,LP虽然是旅行攻略中的权威,被无数人奉为圭臬,但不免存在许多类似的错误、疏漏或者其他让人哭笑不得的地方。一路上我和QCY通读了八本LP,总结了一部《LP字典》用来解释其用词的微言大义,比如: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值得一看的古迹叫做“废墟/ruin”;如果稍有些可看性的话就可以称为“令人震撼/stunning”;略有些景色的自然风光叫做“叹为观止/breath-taking”;而那些完全找不出任何卖点的景物则叫做“饶有趣味/interesting”。。。。。。这本小册子也许可以命名为《Cracking LP》或者《LP解密》来出版牟利,点化某些盲信LP的背包客:-)

 

红海的海水极清极蓝,前所未见,无怪乎是西人的潜水胜地。我刚才在中巴上远远看到阿卡巴湾的一泓碧水时便已惊为天人,仿佛找回了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感觉;此刻望着舷窗外的大海,心情也仿佛随着她的色彩变得如同青玉般深邃。

 

可是,我无法放纵自己尽情享受她的悠远之美,正如同我总是刻意在你我之间拉开距离,不允许自己沉溺于对你的迷恋中:我轻轻地眺望着这蓝色的海湾,重重地把它铭刻在记忆里,然后优雅地转过了头,继续读起埃及史——我已经读到了法蒂玛王朝和萨拉丁。

 

“真吃不消你!”

 

一个小时后,渡轮停在了阿卡巴湾西侧的努维巴,英文拼作Nuweiba,但当地的路牌往往简化成Nwaba。这显然是受了阿拉伯语的影响:阿拉伯语通常只标辅音,不标元音。比如我喜爱的中东饮料萨赫拉/sahleb,阿拉伯语通常去掉元音,标成shlb

 

努维巴在塔巴以南约六十公里处。我不理解约旦与埃及之间的这条轮渡航线为什么不川行于只隔一衣带水的阿卡巴与塔巴之间,估计五分钟就可以到,却偏要花一小时向南远远开到努维巴才靠岸——难道是为了向游客提供游览红海的服务,藉此要价四十美元吗?

 

在努维巴通过海关检查,我们上了一辆小面包去开罗,50镑一个人,大概折合人民币七十块钱。首先沿海岸线北上去塔巴方向,你可以想象最不爱走回头路的我有多郁闷。所幸沿途风景甚美:湛蓝的一湾碧水,对岸是沙特的群山,埃及这一侧也是连绵童山,仅山海交界之处有一条狭长的荒漠,公路即穿过这片荒漠笔直向北延伸。沿海有不少度假村,在努维巴附近则密集到连绵不断。度假村中的屋舍多为非洲气息浓郁的圆形茅屋,构造简洁,周围偶种棕榈,与海景相映衬,显得异常恬静淡雅——当然,一路看到的烂尾楼也不少。

 

“你这人怎么这样,说得好好的,偏要添上一句来煞风景,真是不可救药!”

 

我们的车在距离塔巴约十公里处离开滨海公路,转向西行,进入一片山地,约半小时后走完了这段山道,便进入西奈沙漠。

 

我一向拙于言辞——想必你已忍受了很久,但恐怕要麻烦你忍受一辈子了——到了单调的荒漠自然更加无话可说(其实西奈沙漠有很多故事的,特别是当代的六日战争与十月战争,以色列的政治强人沙龙就发轫于此。各么我知道你对这些不感兴趣,便不敢贸然开口了)。公路沿线基本无人居住,路标很少,有的话也只是标注距离“隧道”还有多远。偶然路过一个小去处,居然还起了个颇为不雅的名字,叫做塔马得(Tamad)。

 

傍晚五点多,一轮红日越过矗立于沙漠中的高压线架,缓缓沉入远方的沙海中,车上的穆斯林乘客这才开始抽烟,我也拿出水和饼干垫垫肚子。大漠中的夜色降临得很快,公路两旁又没有路灯,因此四周很快就变得一片漆黑,偶然可以听到几声苍狼的嗥叫。

 

“不许胡说八道来吓我,沙漠里哪来的苍狼?车里有条色狼还差不多!”

 

又开了一个半小时的光景,大漠的天际线上出现了一条光带,那一定是苏伊士运河了。我看到窗外飞速掠过的指路牌上写着:至隧道五十公里。哦,原来“隧道”就是从河床下穿过苏伊士运河的那条车道。

 

再后来。。。。。。就到了苏伊士运河、就到了开罗、就到了萨达特车站、就到了青年旅馆。

 

你总要我告诉你旅途的见闻,其实真的没什么可多说的。旅途的每一天都很相似,时间长了也会腻的——正如我们工作久了会感觉生活单调,想出去旅行,一样的道理。

 

当然,旅行的每一天又都是不一样的。认真去体验的话,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能有新的感悟。有的旅行者妙笔生花,能够详细而传神地摹写出当时令他们拈花一笑的场景、事件与感受,而像我这样不擅言辞的人则选择把那些曾经如此丰富的体验埋藏在心下一角,在将来某个未知的日子里由某件未知的事物将它触动,重新在脑海中掀起波澜。

 

然而,无论我的旅行意义丰富与否,对亲爱的你来说,也许正如老师满怀幽怨却又若无其事地唱道:“你离开我 就是旅行的意义”。

 

其实,如果抱着旅行的心态去看待每天的日常生活,难道不能同样地感受丰富的人生吗?

 

既然如此,我又怎么舍得让你独自摩挲《旅行的意义》呢?

 

亲爱的,我明白了!

 

等我回来!

 

王在田

 

Copyright 2000-2007 Wang Y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