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上海及杂谈
王在田
前一阵子几个出身武汉的网友在未名空间放出帖子要重振武汉雄风，我最近一直很忙没来得及回，这个题目倒是让我挺感兴趣的：我一直都很看好武汉的地位，也做过一点点有关汉口经济发展变迁的读史笔记，对汉口的历史有些粗浅的了解。
令人失望的是：热衷于鼓吹武汉振兴的衮衮诸公，多半对自己故乡风土历史的了解还不如我这个外乡人、业余历史爱 好者。我在一个武汉人与非武汉人，湖北人与非湖北人吵得热火朝天的版问一个武汉朋友知不知道我国纺织业的开山鼻祖之一楚兴公司和后来衍生的裕大华（大兴、 裕华、大华），他回了非常洋气、非常洒脱的一个字：Dunno (这几乎可以与突出部战役中美军回敬德国人的一个“屁”字媲美)。我又傻乎乎的问公司里一个同样意气风发天天参与吵架的武汉哥们有没有听说过这些人中的至 少一个：黄师让、苏汰余、石星川、刘逸行、王伯年等等，他一个都没听说过，再问他张之洞总知道吧，哥们又活跃起来：“那当然，湖广总督”，然后问他张之洞 是怎么繁荣汉口乃至武汉三镇的，他又瞠目不知，最后我无奈问他：你知道解放前支撑汉口持续繁荣的经济支柱是什么，他跟我说是地理优势和随之而来的贸易。我 说：废话！这谁都能说，那为什么康熙时代汉口不那么繁荣呢？解放后为什么又耷拉下来了呢？你考虑过没有？解放前汉口有个德商的美最时洋行 (Melchers & Co.)中国总部，听说过吗？为什么搁那里？解放后没了，你知道这跟武汉衰落有什么关系？现在这个美最时又回中国来了，但总部放在上海，你想想怎么样能再 把它勾武汉去？哥们学那齐什么王，开始跟我谈corba技术问题。
重申一遍：我不是来向武汉人骂街的，我对武汉相当看好，我相信继珠江三角洲、长江三角洲之后下一个腾飞的是长 江经济带，这里是中国最有底蕴的地方，而武汉当仁不让有着非常好的机遇，如果长江是条龙，上海是龙头负责金融、贸易与转运；重庆是龙尾提供人力、物产资源 进行初步加工；那么武汉处于一个至关重要的龙腹位置，一方面提供配套产品的设计与精加工向下游出口，一方面作为转运中心投放全国市场，武汉的机遇相当好。
但我现在想做的是要给这些口口声声振兴武汉的朋友们泼点冷水：拜托你们回头看看你们的老祖宗是怎么发家致富给 你们留下过去的辉煌，埋头想想究竟从那里着手才能真正找到命门所在给武汉的发展提供一帖良药，然后脚踏实地干点实事，比在这里对自己老祖宗一无所知，光会 炫耀“老子那地盘一百年前是世界十大城市”强多了。你一百年前是十大算个屁！阿Q老祖宗还比你阔呢。
再说两句：你想给你老祖宗摆阔无可厚非，也不用任意拿别人开骂吧，上海招你惹你了让你这么说？前十年上海是墙 倒众人推，个个都笑“这回你上海人还有什么可骄傲的”，现十年上海像是胡汉三又回来了，大家好不容易找到的穷哥们平衡又失去了，接茬继续开骂，反正有钱人 的财产必定是沾满肮脏东西的。
好多地方（北京、上海、广东以外）的好多人总觉得这三个地方之所以现在阔了是因为国家拿全国人民的血汗钱投进 去的。广东偶不清楚，不过至少广东的投资里侨资占多数是个事实；北京大概的确花了不少国家投资，至少凭建国初北京的经济基础是负担不起人民大会堂等所谓十 大建筑的；至于上海，偶想澄清两句。
让我们把问题简单化，每一个省、直辖市、自治区每年都向中央政府缴纳财税收入，也从中央政府获得拨款——现在 实行叫投资了，两者一减，有的省正有的省负，像北京、西藏这种毫无疑问是负的，至于上海，解放这么多年从来都是正的。截止到87年，根据统计数字，上海已 经累计向国家上缴了相当于33个上海资本总值的财税（根据解放时的资本值计算）；直到九十年代初，上海一个直辖市上缴的财税依然占到中央全部收入的三分之 一，也就是说，国家花在全国任何一个地方的财政拨款，十块钱里就有三块钱是上海纳税人缴纳的（当然，每一个省市在这十块钱里都有它的一份贡献，现在只有香 港是零）。广东省的财政收入早就超过上海市了，但广东省上缴的财税只是上海的一个零头，因为中央不像黑社会，并不是公平地向各省市收保护费的。这种制度在 建国之初国家极度贫困时期是正当的：中央从财税大省拿到资金去发展落后省份，这体现了集权制度的优越性，但事情如果做到竭泽而渔、鞭打快牛的地步，就难免 打击积极性了。
八十年代是上海最不景气的时代，原因表面上看是江苏、浙江、山东、广东、辽宁等地的竞争，深层次的原因，一则 是三十年来中央抽干了上海的利润和人才（比如把大量技术骨干调到所谓三线），上海没有力量进行设备、技术的更新，外省工厂的机械是国家投资新买的，而上海 的还是解放前资本家时代买的（英国一家机械厂在九十年代初惊奇地发现本世纪初它们厂生产的机器居然还在上海一家面粉厂工作，便免费用新货换回旧货拿去做广 告说他们的产品如何经久耐用），上海甚至连城市改造的资金都严重短缺，当全国其他城市与解放前相比都改天换地之后，上海的街道仍然如旧，“太阳帝国”来拍 抗日战争外景时发现无需布景，只要让群众演员穿上旧衣服便活脱脱一个旧上海了；二则上海人的创造力和积极性受到三十多年的打击，认为再怎么卖力也是为别人 作嫁衣裳，无论有多少利润都会被邓小平同志在春节期间提走（一度有人提问：要过冬的话两广、海南无疑是更好的选择，何必选择又湿又冷的上海，在上海呆过的 人知道上海的冬天比北京难受多了）。
这十年上海又阔了，原因不是中央给上海投了钱，而是中央向上海拿的钱比以往少了，给上海的政策宽松了。一年前 我在水母清华上看到一个朋友大言不惭地在那里攻击“你看浦东机场这么漂亮，哪里来的钱，你以为上海人靠小气就能变出钱来？还不是全国人民的钱”，我不禁想 说：其实你的话还是可以说得通的：这笔钱是上海人挣的，在过去是应该上缴给中央让全国人民花的，现在上海自己把它花了，全国人民花不到了，所以你说的还有 点道理。
还有人说：你上海这几十年来的确一直在给中央当奶牛，但你挣钱还不是靠全国人民支援，说的难听点，还不是靠剪刀差在残酷剥削压榨广大劳动人民？你的原材料还不是牺牲产地利益，由中央廉价统购运给你的？
我刚才说过了，这一套政策在建国初期是行之有效的，那时候谈不上谁剥削谁，是中央在剥削大家，你要说上海剥削外地，那上海怎么一点都没拽起来，和解放前一个样，倒是全国各地都发展了，至少比解放前强吧。
到了改革开放后，再提什么剥削不剥削的就是搞笑了，上海巴不得别来这套弯娘贼的统购统销。朱容基当上海市长伊 始，得知宝钢从山西买的煤、安徽买的铁矿石都是最贵的（同样的货当地卖给任何其它省市都比卖给上海要便宜），大怒，立即停止从山西进煤，改向外地购买；至 于铁矿石，索性直接向澳大利亚订购。毗邻的安徽省卖出的铁矿石竟然比从南半球运过来的还要贵，你就知道只有鬼才相信“中央廉价统购”云云了。从此朱在上海 大受欢迎，上海人发现他们总算有了一位为上海做事的公仆而非中央派来的监工。
说到这里咱打住，来打个比方收场：解放前上海和武汉从经济层面来看就好像一个穷家破落户的大哥二哥，都靠划拉 家里那点家当给外人糊口；解放后二哥没人找了，就靠大哥一个挣钱，拉扯全家长大，大哥自己没吃没喝，就僵在那里和解放前一般高；后来大哥拿了点自己挣的钱 犒劳犒劳自己，又长得高大了，这时候二哥不高兴了，说你他娘又尖又抠没点男人味道。
你有男人味道的话，不妨今后上海缴中央多少钱你也缴多少嘛！就算那时候也不用骂上海吧，扪心自问你那长江大桥、葛洲坝等等国家投资的建设项目里有多少上海纳税人的钱？
最后再回到正题：要振兴武汉，靠的是你们自己的努力，别既不懂自己的历史，也不知道别人的历史，信口开河诿过于人可不像成大事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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