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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Mar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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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境十记:翻越葱岭 下篇

从石头城下来,找了家小饭馆吃早餐。虽然还是清晨,邻桌的塔吉克人已经啃着长条羊骨吃起油光光的抓饭。与我同桌的是波兰人彼得,这位既不会讲中文,英文又磕磕绊绊的仁兄有点怪异:全车乘客中只有他一个人的车票只买到塔县——原来他指望昨晚抵达塔县后继续搭货车连夜过红其拉甫,被告知入夜后边境关闭他才怏怏地死了心。这属于功课没做好外加对形势盲目乐观,是策划旅程时的大忌。

等到今天傍晚到了苏斯特后他又与常人相反:别人都在兑换巴基斯坦卢比,只有他一个劲要换人民币,说当晚就要回中国。喀喇昆仑公路移步换景,每一段都有独特的 风景,只走帕米尔高原这一段就回头是非常不明智的,时间、费用上也不值得:同样花两天时间原路返回喀什,还不如咬咬牙赶路,用这两天走完全程至拉瓦尔品 第。实在需要回新疆的话可以从伊斯兰堡机场飞乌鲁木齐。更何况:既然早就准备好原路返回中国,为什么不带足人民币,而要来这里兑换?感觉此公挺奇怪的。

再次出发时,车上没几个巴基斯坦乘客,却多了一对瑞典中年男女。他们是准备骑车穿越喀喇昆仑公路的。由于塔县至红其拉甫段不能骑车通行,只得搭我们的车,一旦过了界碑后便跨上宝马双双绝尘而去。

说是九点半上路,拖到十点十五分才出发。客车开上喀喇昆仑公路,止走了几百米便停在县城边的红其拉甫边检站,全车人卸下行李通关检查。远远看见边检站大院里已有许多熟悉的面孔,原来轻车熟路的巴人一早径直来此,难怪刚才车上稀稀拉拉没几个人。

顾名思义,红其拉甫边检站原本在红其拉甫山口,后来移回了县城,边境上只留了个哨所。这里十点半开始工作,全车人里只有我被单列出来,因为我是唯一的中国旅客,一个小官员问我要健康证。

这回是我功课做得不够:介绍喀喇昆仑公路最为权威的Footprint巴北卷压根没有提到这个什么劳什子的健康证,因为外国人是不需要出具的;况且我也没有想到居然要在出境时查健康证。记得去年离开阿根廷时,我的班机都快关闸了,边检官仍然捧着我的护照饶有趣味地细细端详,我不得不提醒她:“小姐,我正在离开你的国家,又不是要入境,有什么可多看的?”同样道理,我在做功课时确认了沿线诸国都不靠这本小册子敲诈入境的旅客,却没有想到在我的祖国,出境时竟然需要它。

小 官员看我像个熟手,不太好对付,便找来个中官员。我见了他先握手,笑容可掬地请教他:这健康证是为了证明我没有传染病,不会给造访的国度造成祸患。如果连 到达国都不查验,出发国为什么要查,难道是本着四海一家的英特纳雄耐尔精神?再者说,为什么不查洋人,单查国人,难道那些个脏病只有咱们有,洋人是万万沾 染不上的?中官员礼尚往来,也对我笑容可掬,教育了一通“这是为了保障人民健康”之类不着边际的话,示意在旁边侍立的小官员放行。

这只是过了卫生检疫,下面还得过边检。虽然有两位边检官,却只开了一个窗口,这两位精诚团结,一个拿起护照仔细通读一遍,递给另一个;后者再复查一遍,然后输入电脑。效率低下,进度极慢。全车人通关总共花了两个小时。

值得一提的是,果然有个边检官问我“干哈去”,当年携程第一美女悠游翩翩入关时,问她“干哈去了”的估计就是这个主。

十二点半左右,跑单帮的巴人们闹哄哄地重新装行李上货,一时大乱。QCY笑呵呵地打趣道:欢迎来到南亚次大陆。我睨着他说:这要是搁在南亚得算秩序井然了。你对南亚的期望太高,我真为你接下来的行程担心。

(QCY同志得等到一周之后,站在白沙瓦玫瑰旅馆门前的十字路口才开始惊叹:Oh Gosh! What the hell is this? 到那时才轮到我笑呵呵地对他说:Welcome to the subcontinent!)

刚上车,又上来官员把护照逐个查一遍;他们离开后总算开车上路,没多远又停了下来,只见路边大字写着:“孔道”,上来两个兵娃子押车,再次检查护照。就这么一直折腾到一点过才出发。此后一路上还不断清点车上人数,与名单对照,总之是不使一个漏网,真有点不胜其扰。

这一线仍在修路,路况很差,汽车上蹿下跳,左冲右突,甚是生猛地穿过茫茫帕米尔高原,一路掀起漫天尘土。沿途为荒山坡地,时值仲夏,近山麓多为绿油油的草毯所覆盖,但树木则极稀少,偶然见到一株,其下必筑墙围起,左近亦必有人家。

近 三点进入塔什库尔干野生动物保护区,可以远远看见落单的野骆驼以及人立眺望作思想家状的旱獭——这可爱的小家伙可能不知道这一行已经人满为患了。途中稍停,乘客纷纷下车,在漫过路基的清涧中洗水果吃。我尝了一口溪水,甚是甘美,想是对面山上的融雪所化。这里是两列山脉相夹的一块开阔谷地,青天碧谷,雪山白云,风景很辽远,可惜由于是“孔道”,严禁拍照,只见两个兵娃子四处奔袭,连连阻止无组织无纪律的洋人举起相机——话说回来,这种天地浑然一体的宏大图景是任何摄影器材都难以捕捉的,我知难不进,乐得袖着手在草甸间信步,享受匆忙旅途中难得的闲暇。

又开了一小时,下午四点五十分经过我方最后一个哨所,两个兵娃子下车去了。我们继续开过界碑,在巴方新建不久的哨所前停车休息。这里就是红其拉甫山口,它既是中巴两国的天然国界(3),也是中亚与南亚的一大分水岭。此处地图标高4693米,是喀喇昆仑公路的最高点,四周雪峰环绕,风景尤为壮丽。

巴基斯坦哨所门口竖着方方正正一块大理石碑,面向中方一侧写着:两国间和平融洽之路(A High Road for Peace and Harmony between Two Nations),面向巴方的一侧镌着长长一段献给周恩来总理的颂词(A Tribute to Chou En Lai),可能由于年代久远,加上这里自然条件恶劣,碑文的墨迹已经斑驳不清,但那深深刻入石中的字迹却是岁月与风雪无法磨灭的,正如它所要歌颂的对象一样历万古而常青。

在这里把表拨慢三小时,进入巴基斯坦时间,随后继续上路。车行一小时盘山路至Dih边检站,进行在巴北山区随处可遇的例行安检登记,顺便征收红其拉甫国家公园门票钱。这座国家公园与我国的塔什库尔干野生动物保护区相接,在红其拉甫山口以国界相分。客车仅仅路过,居然要按人头付钱,真真叫买路钱。巴人付20卢比,洋人付4美元,中国人免费——继祖国的边检站后,我这个车上唯一的中国乘客再次得到了特殊待遇。

红 其拉甫是帕米尔高原东南部的尽头,由此向北是我国境内的开阔山谷,而一路往南则是巴基斯坦境内的狭窄河谷。由于海拔迅速下降,发源于红其拉甫南侧不远处的 罕萨河很快形成了一条急流,在暗无天日的深谷中咆哮着、激荡着,从嶙峋的山崖间撞出一条曲折的通道滚滚向前,直到汇入同样激情万丈的印度河,然后一起踌躇 满志地向铺满芦花的五河平原进发。

在 河谷峭壁上凿出的公路基于千年以降的丝绸古道,头顶山石摇摇欲坠,好像随时会塌方,真不知道在这种地质条件下如何养护公路。不过别看它狭窄而凶险,这条喀 喇昆仑公路是连接中巴的唯一陆路通道,尤其是对于巴基斯坦来说,在面临印巴冲突时这条运输线就是国家生死存亡的生命线。我们也知道,在冷战最为关键的七十年代末,中美为了制衡苏联在中亚的扩张,联手以巴基斯坦为前哨,由美国在幕后出资向中国购买常规武器与战略物资,通过巴基斯坦输送给阿富汗反苏武装,终于 把阿富汗战场变成了苏联帝国的抽血机(4),对十二年后其政治、经济的最终崩溃造成了致命一击。而恰好在苏联侵略阿富汗前夕建成的这条喀喇昆仑公路在转运物资方面发挥了难以估量的作用。

傍晚四点四十五分客车抵达终点苏斯特。此处海拔2700米,也就是说,在离开红其拉甫山口后的两小时里我们足足下降了两公里。

苏斯特是个路边小镇,是由专做客商、司机生意的客栈、饭馆构成的。它唯一值得“陈”一下的“善”是我发现这里的人民币-卢比汇率可谓全巴最高,想来是因为此处乃是往来客商的必经之地,货币交易量极大而造成的。山上还有个老苏斯特村,我们没时间去看了。在这里办完巴基斯坦入境手续,彼得老兄原路返回,我们与三个洋人以及巴人客商们一起拼了辆小面包车去罕萨河谷重镇卡利马堡(Kalimabad)

此时天正逐渐黑下来,我注意到路肩上每隔一定距离嵌有金属块。车灯照过时金属块反射光线,形成一条指路的光带,煞是美观,而且经济实用,我觉得在这一点上我国的道路建设者们应该像兄弟般的巴基斯坦人民学习。。。。。。

沿途还看到不少巴人兴高采烈地在路边载歌载舞,起初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才想起今天是巴基斯坦的国庆日。巴北山民通过武装起义才得以脱离被无理划入的查谟-克什米尔土邦,加入巴基斯坦,想必对这个独立日分外珍视吧。

 

注1:

本文中提及时间均为北京时间,与乌鲁木齐时间有两个小时的时差,比当地时间则要早三个小时左右。

 

注2:

广义地说,喀喇昆仑山与兴都库什山都属于喜马拉雅山系在其北缘的延伸。本文所指的喜马拉雅山取狭义。

 

注3:

从国际法的角度严格说来,中巴两国是不相邻的:与中国毗邻的这一块巴北山区仍属印巴争议地带。每一本旅行参考书的巴北地图上都清楚注明:图上的划界是不为印巴两国承认的。

印度对巴北山区的领土要求在我看来属于漫天要价以便今后就地还钱的性质:这片区域虽然是克什米尔争议地区的一部分,但历史上它并不属于克什米尔——至少从行政划分上来说。直到1947年印巴分治前夕,英印政府(British India)才把巴北山区匆匆划入查谟-克什米尔土邦。从民族、历史、政治的角度来看,印度对巴北山区的领土要求是站不住脚的。

当然,这个世界在面临领土争议时是向来不讲什么“道义”的。印度从来没有对阿克塞钦(Aksai Chin)——这是从公元六世纪流传至今的突厥语地名,意思是中国人的白石滩。Chin者,秦也;Ak则与Kara相对,比如土耳其人把地中海叫做Ak Deniz,意为白海——行使过主权,仅仅靠英国殖民者在地图上划了道线,不是照样可以声称它是印度固有的不可分割的领土吗?

 

注4:

据估算,苏联在历时九年多的阿富汗战争中耗资高达400亿美元。

此外,苏联在适合其装甲化大兵团作战的阿富汗战场上死伤五万人以上,却无力控制日益恶化的局势。阿富汗成为苏联的越南战场,苏军战无不胜的神话也由此彻底破灭。

俄人对国家实力、安全与前途失去信心始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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