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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Apr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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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印度流水账之三

4月17日

帕哈尔干是一个山间森林谷地,两条发源于喜马拉雅山的河流——Lidder和Sheshnag在此交汇,四周被冷杉林与雪山环绕。这里是避暑、徒步的好去处,到索纳马格直线距离不到四十公里,可以徒步两天到达,是很著名的线路;印度教徒则来此地瞻仰天然生殖器。

我们来得太早了一些,现在正是初春,冻不死就不错了,哪里谈得上“避暑”。徒步线路还没有完全解冻,Grace的身体也不适宜剧烈运动。我们准备在这里呆半天到一天,最迟明天上午出发去贡马格(Gulmarg)。

租了两匹马驹骑着上山,一小时50卢比。骑到半山远眺小镇和它背后的雪山森林,果然很美。可惜好景不长,不出十五分钟,雪山美景的最大敌人就来了:山岚从山坳间升起,迅速地向我们飘过来,很快就把雪峰遮得严严实实,雨丝也慢慢地飘起来,我们见势不妙,赶紧顺原路返回,总算赶在大雨之前逃回了旅馆。

这雨看来一时半会下不完,我们决定在宾馆吃完午饭就搭车离开。打着伞走到汽车站,一个开吉普的招呼我们上车,说一千卢比去斯里纳加。一千卢比虽然不便宜,但在这样的雨天还是值得的。我习惯性地回了个价,问他八百走不走,他说行。我们就收了伞把背包提上了车坐下。这时司机问我们要一千,我说不是已经说好八百了吗,怎么等我们上来又不认账了?司机也不辩解,只问我们要一千。这司机看上去不是印度人而是克什米尔人,怎么做事情也这份德行?我不介意一千这个价钱,但不能忍受这种花样,于是打着伞提着背包又出来了。一边给Grace道歉,一边跳上了一辆去Anantnag的长途车。

十二点五十分出发,两点四十五分到Anantnag,三点坐上去斯里纳加的车,五点到达Batmalu。车上的克什米尔人和印度人对我们小巧的Pentax Optio S相机很感兴趣,看了半天,然后感叹中国已经是developed country了,让我们很有成就感。

五点四十分才有下一班车去贡马格方向,十三卢比。这车挤满了人,动不动就停,开得极慢。前排一个印度小伙子一个劲跟我练英语,后来居然问我印度中国哪个富裕。我觉得这是对中国的莫大侮辱,选择沉默。汽车只开到唐马格(Tangmarg),还得再走十公里上山。此时是晚上七点四十分,已经没有上山的公共汽车,我们只得再花三百卢比找了辆吉普上山,到达山顶的贡马格时已经八点多了。

司机是个导游,对贡马格很熟。他把我们带到了一家叫做Gulmarg Inn的旅馆。经理是个慈眉善目的克什米尔老人,给我们二楼的一间套房,有两个双人间,价钱是六百卢比。我们颠簸了一下午,很疲劳,觉得房间不错就住下了。

山顶入夜很冷,这里没有空调,靠火炉取暖。经理捧上来一堆木柴,撒了点煤油,点上塞进铁皮炉,屋子里很快就温暖如春。铁皮炉大概很薄,透过铁皮还能看到里面烧红的一点。

吃了点咖喱羊肉和面饼做晚餐,十点半就睡了。不知道窗外闻名遐迩的贡马格究竟是什么模样,这一觉睡得有些忐忑。

4月18日

我七点就起床了,披着经理借给我的外套独自走出旅馆,贡马格的风景果然首屈一指,蓝天白云雪山草场这里都占全了。我在这篇流水账里就不多说了,感兴趣的可以去我的主页看照片。

上午九点同Grace散步两公里去坐Gondola缆车上雪线。贡马格的海拔是2700米,Gondola一期工程爬升400米到达Kongdori,二期工程正在建设中,据说要直上4100米的Apparwat山顶,也就是说要再爬升一公里,而且全程在雪线以上。这可是个举世罕见的大型缆车工程,如果能做出来的话可以为印度工程师增色不少。我研究了一下路边的项目介绍牌,上面说二期工程预期在2003年10月完工。Give me a break!去年十月完工?我看连缆车立柱都没竖上几根,离完工差得远呢。

花了五百卢比坐雪橇玩。由三个棒小伙子把雪橇和我们顺雪坡拽上去一百米左右的样子,然后我们俩每人坐一辆雪橇,后面坐一个小伙子平衡方向,直溜溜地滑下来。下来倒乏善可陈,主要是上坡很费劲也很新鲜——总算爬过一回雪山了,体会到红军过夹金山不容易,也体会到山鹰社的哥们真不是吹的。

下来之后精疲力竭,从小摊上拿了两杯咖啡就喝,十卢比一杯,喝完一摸口袋才发现身上只有五百卢比的大钞了。找旁边的一个印度游客兑钱,他很爽快地替我们付了帐。他和太太都是孟买的开业医生,这次带着双胞胎女儿一起来克什米尔度假。他的女儿很可爱,我拍了照放在主页上。

那三个拉雪橇的小伙子拿了五百卢比还不甘休,想从我们身上再敲打点什么出来,问我们要小费。这真是奇哉怪也,哪里有谈好了价钱再额外要小费的?小费是用来偿付服务的,我们早已花五百卢比偿付了他们的雪橇服务,哪里还有小费这一说?奇怪管奇怪,这种事在克什米尔相当普遍,我们经常在骑完马付完钱之后被索取小费,真是糟糕。

从山上下来,骑马回旅店,在阳光和煦的庭院里吃了午餐,Grace还在草地上躺了一会。一早从斯里纳加出发的印度游客陆陆续续地都赶到了,他们来贡马格都是一日游,上午出发下午回去,缺点是看不到清晨和黄昏的美景,尤其是雪山,白天多多少少总有云挡着,而日落日出时就漂亮多了。

旅店的旁遮普老板露了个面——他在接待刚刚抵达的朋友,吃完午饭就举着猎枪开着吉普出发了——餐厅里挂着的一张熊皮大概就是他老人家的杰作。下午Grace回到房间休养,我则一个人在贡马格台地瞎逛。这样美丽的地方居然驻扎着一个印度兵营,周围的铁丝网上挂满了空酒瓶,想必是用来报警的。走过关卡时一个印度军官盘问了我半天,叫我不要到处乱走。我大大咧咧地答应,照样四处走四处拍照。

日迫西山,霞光万道,贡马格有一种成熟而沉静的美。远处高尔夫球场的灯慢慢地亮起来,想必在斯里纳加机场遇到的那个新加坡家庭此刻就在那儿吧。天空中雄鹰已经销声匿迹,只剩乌鸦在肆无忌惮地释放其生命的非凡活力。台地中间那个小小的印度教生殖器庙喧嚣了一天后又宁静下来,其尖顶远看好像一个天主教堂。

烤火、睡觉。贡马格是个适合长期疗养度假的地方,我们这两个背包客看完了风景,该走了。

4月19日

六点半起床,带Grace出去走了一圈看风景——她昨天清晨没跟我一块出来。吃完早餐结账,房费加一顿晚餐一顿中餐一顿早餐一共是一千二百卢比,给了经理一百卢比小费,然后赶九点的公共汽车下山,十卢比一个人。Grace花三十卢比问司机买了他播放的印度歌曲磁带,回来之后发现非得像他们似的把音量开得震耳欲聋,否则压根听不了,倒也奇怪。

在唐马格碰到一辆吉普在拉客去斯里纳加,五十卢比一位,我们赶紧跳了上去,以免再像来时那样坐公共汽车如乌龟爬。吉普车放了一路的克什米尔相声,这对于我们是纯粹的噪声,后来不得不借助耳塞得到几分清静。

十一点回到Batmalu车站,这是我们第三次来了,熟门熟路。一个同车的克什米尔人在贡马格和索纳马格(Sonamarg)都开有照相馆,他热情地帮我们打听去索纳马格的车次,然后很抱歉地说下一班车得等到一点多。我们不想在此干等两小时,决定包个吉普自己去。车站外有个吉普出租车点,一溜三菱吉普排队等着。明码标价写着去索纳马格单程一千二,往返一千六。我们没怎么耽搁就上路了。

索纳马格距斯里纳加85公里,位于去拉达克的公路上。这条公路对印度至关重要,依靠它向藏区拉达克运送补给,与对面阿克塞钦的中国军队对峙。从索纳马格继续向东经过一个海拔3500米的山口后,约两百公里长的地带属于克什米尔最危险的地区之一,它靠近巴基斯坦控制区,巴军经常炮击这条印军运输线,过往车辆不敢停留。这样一来索纳马格就格外重要,成为这条线路上主要的补给站。

我们的吉普十一点半出发,两点就到达索纳马格。途中有两点感慨,一是美景:沿途经过河谷、峡谷、山岭,可谓移步换景,尤其是抵达目的地前的最后一道峡谷,约五公里长,水流湍急,对岸不时可见从山顶悬挂下来的巨大冰川,终止于激流之上。我过去见过也爬过冰川,但都是在冰川中央攀援,只知它有多长多宽,从未去过冰川的底端并见识它的厚度,这次算是开了眼界。

其次就是戒备森严。一路上经过三个大镇,都得停车检查证件;我们也看到当地公共汽车上的克什米尔男人在镇口被全体驱赶下车搜身检查可疑物品。途中还看到一支快速反应部队的兵营,唤作“雷霆打击”什么的。克什米尔地区是向游人开放的,而拉达克地区则需要游客申请特别通行证,由此可见其封闭性。

索纳马格的第一眼完全是惊艳的感觉:藏区的蓝天,万里无云、巍峨的雪山连绵不绝、开阔的牧场、挺拔的冷松林。。。这一切是语言无法形容,相机也无法再现的,只有身临其境时才能体会。

于是我们就被套牢了。

问司机能否明天中午送我们回去,司机不肯,说她女儿在家等他,没老爸抱着睡不着觉。他说可以下午五点把我们送回去。这岂不是开玩笑,这么美丽的地方可不得呆一宿细细把玩?我有过匆忙驶过川藏路上的摄影天堂新都桥的惨痛教训,当即决定不坐他的车,明天另想办法回去。

其实司机是正确的:我们就应该抓紧晴朗的好天气花两个小时骑马去附近的雪谷走一下,然后赶在天黑前原路返回斯里纳加。其理由是:

一.此地景色非常单调,无非是一个高原牧场而已。第一眼让人心潮澎湃,看多了就腻了;

二.我们来时运气很好,碰上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事实证明不久云就升了起来,并一直持续到我们第二天离开;

三.此地的生活条件非常差。冬季这里是欧亚大陆除了西伯利亚以外最冷的地方,没有人定居。每年十月到四月初封路,拉达克地区全靠空运,而这里是一座空无一人的死镇。我们来之前一周人们才刚刚开始返回索纳马格,物资还非常匮乏,连吃一点肉都得想办法;晚上没有电力供应,电力得等到四月底才会来。

我们住在克什米尔旅游局(JKTDC)办的招待所,500卢比一晚。吃了几口极难吃的蔬菜炒饭,我们认为还是吃自己带的消化饼更现实一些。它的牛奶倒还能喝,不过是奶粉泡的。这一点我们很奇怪:印度号称世界第二还是第三大产奶国,但我们一路在宾馆饭店喝的牛奶都是奶粉泡的,不知他们的鲜奶都去了哪里。

吃完午饭我们沿着河滩向东徒步了约一小时,又回到索纳马格镇。这里比帕哈尔干还要小,只是在公路两边修了些铁皮屋顶的简易房子,说它是个镇都觉得亏心。镇西两公里处还有两三家旅店,头一家据说饭菜很棒,可惜过去一问说是今年刚开张一周,没有任何肉,只有蔬菜。这样的高海拔地区没有肉类补充蛋白质怎么行呢?我们自己泡了两杯咖啡,喝完又走了回来。

这时已经五点多了,天色暗了下来,乌云密布,估计要下雨,寒风吹在身上冷得我阵阵发抖——我误听了来自斯里纳加的同事的话,这次来克什米尔只带了一件长袖衬衫,这哪能扛得住海拔2700米山谷中的寒风呢?身边一条不知是狼是狗的东西垂着尾巴死死跟着我们,害得我们不敢走得太快——如果是狼的话可不能让它走在我们身后。

回到招待所向经理借了一件他的外套披上,向他预订明天上午骑马去雪谷,然后去没有电灯的餐厅吃浪漫而无奈的烛光晚餐,羊肉老得嚼不动,不知是不是已经在雪地里冻了一个冬天刚才重新被挖出来的。我们只得尽量多吃些面饼充饥。

房间里没有一丝热气,被褥毯子估计都已经有一个冬天没人动过了。我去找经理,他说可以租给我们一个燃气炉取暖,一夜三百卢比,虽然贵了点也只能接受。我问经理他们本地人怎样在如此寒冷的地方睡觉,他大概觉得我少见多怪,说他们拿被子蒙上头就睡了。

过了九点,索纳马格一片漆黑死寂,只有寒鸦在夜空中聒噪。

我坚信我们是2004年头两个在索纳马格过夜的游客。

4月20日

这一夜没睡好觉,四点多钟醒来就辗转难眠了,好不容易熬到七点,披上衣服出门,爬到邻近的小山包上拍了几张照:索纳马格小镇还在睡梦中,成群的寒鸦被我惊起,在小镇上空盘旋。

八点出门,骑马去Thajwas冰川,150卢比一匹马。Thajwas冰川位于同索纳马格仅隔一座山的另一个山谷中,但这里是一个雪谷,Thajwas也不是一条永久性冰川,而是季节性冰川,现在正是它遇暖消融的开始,因此整个山谷都还被白雪覆盖。但春流已在坚冰下涌动,在谷口处破冰而出汇成一条河流,虽然现在水量还不大,但相信很快就会涨起春潮。

再次后悔我们应该在昨天下午抵达索纳马格时立刻来这里。那时万里无云,现在铅云低垂,把天幕遮得严严实实。虽然云层不妨碍我们欣赏这个幽静的雪谷,但想拍照却也是万万不能——雪山和白云在照片上是很难区分出来的,除非相机有惊人的景深。

我们在雪谷里上行了一会,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踩在雪上还好,越往上走越是光溜溜的坚冰,我们的徒步鞋摩擦系数不够,很容易滑倒出危险——万一在冰上摔一交砸破一个洞可就掉到下面的冰河里去了。

十一点回到招待所,两个马夫拿了钱又问我们要“小费”,拒。正在收拾背包,招待所门外开过一辆长途车,一问,是去斯里纳加的,赶紧拾掇拾掇跳上车,开出了索纳马格才发现招待所经理的外套还在我身上呢,算了,回到斯里纳加之后再转交给他旅游局的同事吧。

售票员收了我们35卢比的车钱,说是到斯里纳加,可是刚开到第二个大镇Kangan就让我们换另外一辆车,原来它只开到这里,售票员把我们卖给下一辆车了。

问题是第二辆车开到Gandarbal又停了,售票员赶我们下车,说这辆车到这儿就调头往回开了,我问他从这里去斯里纳加怎么办,他摇头说不干他的事,就把我们扔在了雨中的Gandarbal小镇。

没办法,花400卢比招了辆吉普车走完最后一程。进城时发现大街小巷的店铺都关着门,弄得斯里纳加大白天像个死城,问司机他也不知道原因。

住进旅游局招待所,500卢比一夜。经理得意地说整个斯里纳加乃至整个克什米尔山谷只有他这里保证24小时电力供应,这倒是实话:这一星期来我们不断地在为电力和热水担忧,可以说吃尽苦头,唯独在这里算是重新回到了文明世界。

我顺便问他街上家家户户关门大吉是怎么回事,他告诉我为了谋求独立、抵制印度政府搞的邦选举,整个斯里纳加今天罢市一天。他说得兴致勃勃,说克什米尔就像印度而印度就像英国,他们搞的就是甘地式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他顺势问房间里的其他五个工作人员是否会去投票参选,一个个都摇头。我着实吃了一惊:这些都算印度政府官员,居然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公然宣扬要独立,其民意可见。

晚上又去Grand Hotel吃了晚饭——在游览所谓克什米尔金三角的这五天里还真没吃过一顿美味佳肴。晚上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就舒舒服服钻被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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