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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Novemb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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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陕杂记三十九则之一

1.    让我心疼的姑娘

我们的车还在高速公路上,已经到达机场的Elsie打电话来,说她看到一个中国女孩因行李超重而遇到了麻烦,问我们能不能与这位姑娘一起办登机手续。

接电话的Linda赶忙告诫她:你是富家小姐,不知道世态沧桑:她的行李里如果有违禁物品,查出来大家都脱不了干系;如果她因超期滞留而被移民厅扣押,大家都会被拉回来重新分割行李;抵达成都时如果她悄悄拿走你的行李。。。总之千万不要惹祸上身!

我听着谨慎持重的Linda一件件列举潜在的危险,不得不感叹其思维之缜密。其实,根据我的经验,即使我们愿意帮忙,也多半不能如愿。比如有一次我曾碰到一个姑娘买了大件电器准备带回中国,于是理所当然地超重了。她上前向我求恳,我正要答应,办登机手续的小姐从柜台后探出身子对我说:这位单身小姐行李超重,即使我同意与她偕行,柜台也会拒绝受理。

赶到机场时还不到上午六点。打着哈欠排队办行李托运手续,Elsie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姑娘说:“看!就是她。”

我看到一个二十上下的时尚女子,衣饰配得很得体。虽然在赶清晨的班机,一张俏脸却已打扮得齐齐整整。她蹲在地上,一件一件地从登机箱里拿出成色很新的衣物,冷静地塞入旁边的废物箱。

由于经常需要为女士服饰付账,我知道这些又薄又轻的衫裙裤衣在换算成金钱时是颇为不菲的。看她这样扔,即使这些衣物全是班尼路、堡狮龙这样的低档品牌也无疑已经丢弃了上千块钱。

一公斤品牌服饰的市价难道抵不上一公斤超重罚款?虽说这些衣物已经是沉没成本,但扔了之后难道不要从头买起吗?

我又诧异又心疼。

沉浸在惋惜中的我突然被机场小姐花容失色的惊叫带回到现实中。

“天哪,王先生,你这口箱子足足有62公斤,我们的单件限重只有37公斤!”

2.    蜀风雅韵

原先准备去顺兴老茶馆看川剧表演,住进索玛花后在其老式电梯里看见它代办的蜀风雅韵介绍,就图省事在索玛花订了四张票,据说原价120,优惠价80,且包来回接送。

到了之后才发现座位不太好,在后排最靠边的犄角旮旯,正面的座位都让团队拿走了。与我们同行的一对住在龙堂的情侣便与送我们过去的司机争执起来,最后达成协议,我们每人加20,换到前排贵宾席,虽然还是靠边,但就在第三排,位置好多了。

蜀风雅韵的表演以川剧绝活为主,也包括民乐和杂技。开场是“闹台”,也就是川剧锣鼓,热闹的很。鲁迅曾提及一本日文书说中国戏是“大敲,大叫,大跳,使看客头昏脑眩”,不适合剧场而适合乡野。对照“闹台”这评论倒是中肯。贵宾席一多半是外宾,他们就是远道而来看中国的草根文化的,如果拉他们去听牡丹亭凤还巢,恐怕不多时就该兴味索然了。

“闹台”之后是古琴与二胡独奏,Grace评论这位拉二胡的老先生没有“琴头”,也就是乐句不够明晰;而且演奏时躯干随音乐而起伏,想必是几十年的老毛病,再也改不掉了。

Linda可能有些旅途劳顿,起初一直在打盹,幸亏此后的节目开始渐入佳境,她才清醒过来。首先是杖头木偶,那木偶的手指灵动之极,可以摘花、甩手巾,更绝的是能双手去脑后抚玩雉鸡翎,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接着是全场观众翘首以待的变脸,特别是一众洋人,看得津津有味,我前面一个澳洲口音的男子大概试图拍下DV回去慢慢研究,服务员赶忙拦了下来,说这是国宝级秘技,不容泄露。其实我觉得这就和大卫科波菲尔的魔术一样,魅力就在于你不知道它的奥秘是什么;但如果要上纲上线到什么“国宝级”,也实在是太贬低国宝了:不就是变戏法吗?

两位演员作变脸表演之间还穿插了喷火表演,据说是起源于《白蛇传》,没多大意思。倒是此后的手影戏非常棒,子承父业的表演者完全靠两只手在屏幕上模拟出各种影像,栩栩如生令人叫绝。

再往下是川剧绝活“滚灯”,故事是说一个书生皮金热衷赌博,他老婆是个典型的四川小媳妇,决定好好管教他,命令他头顶一盏油灯,钻长凳、侧身翻,百般要索;这书生倒也有海派丈夫的气概,对悍妇百依百顺而又虚与委蛇,尤其是把头顶的油灯旋到额头一段,手艺硬是要得。两个演员表演精湛,演出一场集喜剧、杂技、闹剧于一身的好戏。

压轴戏是以杖头木偶演出变脸、喷火,大轴戏则是全体演员一起上场,各展手段,美其名曰“百戏争霸”,实际就是国人喜欢的大杂烩。有趣的是,书生皮金携媳妇以九品芝麻官形象出场,让我不禁想起磨豆腐的“娘子”,忍俊不止。

Elsie过去看过顺兴老茶馆的演出,觉得蜀风雅韵节目更为丰富,雅俗共赏。我倒不觉得有什么“雅俗共赏”,这分明就是一场川西民俗文化的商业表演,大伙好好乐一晚,让高雅见鬼去吧!

3.    宝镜楼

宝镜楼是许多在九寨沟内住宿的游客们的推荐,说是位置很便利,“就挨着中心站”,去哪儿都方便。

位置便利不假,“挨着中心站”谈不上,大约要顺着一个缓坡上行十分钟吧。说话得严谨啊!

宝镜楼的条件比较差,房间没有暖气也没有卫生间——那位说这是藏区,你怎么就这么金贵呢,嫌条件差的话可以去住六星级的九寨天堂啊!

别动气,听我说完。虽说都是藏区,狮泉河和亚东是大不相同的;即使同在阿坝地区,九寨沟和若尔盖的收入也可谓天上地下。九寨沟搞旅游已经二十年了,算得上是最富裕的藏区了,这里的村寨装潢得花里胡哨,一望可知是专门建来招徕游客的。有钱花在外表上,为什么没有钱切实提高住宿条件呢?

其实并不是条件的问题,条件差的地方多了去了,我2000年上亚丁时只有帐篷住,这里毕竟还有房子嘛。真正让人不满的是:这家宝镜楼完全不愿意替顾客着想。

我和Grace都还年轻力壮,屋子冷的话多盖床被子也就是了,可Linda和Elsie都是往五十走的人了,我替她们要个火盆,接待我们的女孩说:没有!我说那么热水袋有没有呢?没有!我说这就入冬了,晚上起夜下楼上厕所可能会着凉,能不能拿个夜壶什么的?没有!最后我指着被子上的斑斑血迹说:这被子也忒脏了,能不能给这两位女士换条干净的?还是没有!

我提的这四个要求,难道真的一个都办不到吗?藏家怎么可能连火盆都没有,这会儿不提藏区了?我在稻城时住电珠家的客栈,住宿条件一般,但全家人对客人非常热情,有要求尽量满足;为什么到了九寨沟就变得如此冷漠?

我们难道真的贱到了花钱来做孙子的地步吗?

会不会只是这个女孩的错呢?我看不是!

在中心站下车后我打电话给主人德卡,他说他正在上班,叫我们自己找宝镜楼,说走上来就看见了。我们走了上去,看见了一整个村寨。我们不是先知,怎么会知道哪家是宝镜楼?只好一家一家地问过去。

后来我才知道:作为景区管理员的德卡当时就在家门口附近巡视。在我们一路走一路问的时候,他沿公路走下来去中心站方向,与我们擦肩而过,居然不停下来给他自己的客人指个道,让我直到现在还百思不得其解:

这德卡的确开着家客栈,但他究竟想不想做生意呢?

4.    专车接送

从诺日朗瀑布出来,我和Grace在中心站等车去沟口。当时只有四点四十分,离五点清场尚有一段时间,我以为这个时段会有大批观光车从日则沟下来送游客出去,结果看走了眼。等了二十分钟,一小时前还车水马龙的中心站居然没有一辆车经过。

我对Grace说,别担心,我来之前做功课的时候得知:九寨沟的管理人员会掌控入沟与出沟人数,有多少人还没出来他们是知道的。

说这话时我自己也有些忐忑:现在正是出沟的高峰时间,管理员这会儿不可能知道出沟人数;如果得等到游客都出完了管理员才开始找我们,那得什么时候?

结果我多虑了,不多久一辆小卡车开上来接我们,我把背包扔在后箱,和Grace一起坐了进去,下行不多久又载了三个北京游客。卡车把我们送到树正寨口,这里的游客可就多了,想必是团队在九寨沟的最后一站。我们在这里搭下行车去沟口,Linda她们正等得不亦乐乎。

在卡车上我好奇地问司机:“你怎么知道我们在中心站?”

“有监控器嘛!公路沿途都有摄像机,只要你顺公路走就丢不了!”

怪不得,我真土,连这点基本常识都没想到。

5.    逃票经历I

第二天进九寨沟的主要安排是徒步树正沟。经典的逃车票方法很简单:从入口处开始走栈道,徒步上行树正沟,走完后搭下行车出沟,绝不会有麻烦。

但糟糕的是:我们没法这么走。

我们俩不上进、逃票不要紧,不能拖累Linda同志,人家得正儿八经买车票。她想一早去看镜湖,这样一来我们就没法上行徒步,否则等我们俩走到镜湖起码该中午了,Linda一上午可不就耽搁了?

所以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她坐上行车去镜湖等我们,我们想办法混上上行车去与她会合,然后徒步下行出沟。

上午八点进沟,Linda沿右侧通道上车去了,我们顺着左侧通道开始徒步上行,走了两公里到达扎如寺。我想在这里混上行车。

路边早已有三个北京游客等着了,一个中年妇女、一个年轻人和一个少女,显然也是想混车票的。不知他们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为什么不愿意徒步而非要和我们一样混车呢?

在这里混车有两种方案,一是等上行车,招手停车后上去就完了,困难在于上行车一般在到达中心站之前不会在这样的小站停;二是坐下行车返回沟口,再同车调头上行,这样做的风险在于:如果到了沟口司机赶我们下车的话,刚才的两公里路就白走了。

我正琢磨呢,一辆上行车开了过来,看到我们后放慢了速度。我们和那三个北京人当时都站在下行道一侧,就那么一愣,车开走了。如果我们站在公路对面的话,只要轻轻一招手那车多半就放我们上去了。大好机会没有抓住,怎么顿足捶胸都没有用,以后过路的上行车再没有一辆停车的。

眼看直接上行是没戏了,我们两拨人都决定坐下行车去沟口。结果完全符合墨菲定律,最坏的结局发生了:到了沟口所有乘客都得下车。管理员看见这么大早就下来的人,知道你一定是没有票的,便摩拳擦掌准备过来补票。

那三个北京人认命了,我却不甘心就此失败,在那一刹那间,我环顾四周:这里是公路的起点,环抱公路的人行道呈一个巨大的U字形,人行道与公路之间由木栅隔开。下行车把我们放在公路左侧,然后调头去公路右侧,那里已经挤满了团队游客准备上车,正对我们的地方,木栅上有个缺口,想必也是个登车口,但此刻未被启用;在这个U字的底部是售票处和进出口,想走到那里大摇大摆地去公路右侧上车是不可能的;在这个U字的开口处站着大批穿西装挂吊牌的景区管理员,他们是逃票者最可怕的敌人,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里,其中一个正走过来准备收钱。

可我注意到有一个时段他们是看不到我们的:

当大客车横贯公路调头时,管理员的视线会被完全挡住。

因此,当大客车调完头,路面重新清空时,管理员一定感到很奇怪:怎么少了两个?

我牵着Grace的手,把大客车当作掩体,飞奔着横越马路,穿过那个缺口,冲进了对面的长龙之中。

趁着团队客们还不知怎么回事的当儿,我扯下Grace头上显眼的帽子,把她鲜红的背包抱在怀里,与Grace一起融入了人群。

五分钟后,我们登上了上行车。

6.    逃票经历II

逃票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我们的计划是坐上行车过中心站,取道日则沟至箭竹海,然后坐下行车去镜湖与Linda会合。此时我们与她分手已近一小时,她应该已经在焦急地等待我们了。

此时却偏偏发生了小概率事件:我们的车经过中心站时,调度轻轻挥手之间,把这辆车调去了则查洼沟。

我当时正在同Grace兴高采烈地讨论Linda将会如何痛斥我们把她孤零零地扔在镜湖这一滔天罪恶。我注意到了这辆车转去了左手边,但以为它只是要去停车场停一下,便没太在意。一直等到车开过了宝镜楼后我才花容失色:它该不会真要去千里之外的则查洼沟吧?

我的“色”失了整整一小时!

上午十点我们终于在中心站与Linda会合,我不知道当时我的面色如何,也永远不希望有人知道。

Linda宣布控诉会正式开始,说她在一个初冬的早晨,从八点半起坐在镜湖边欣赏大好湖光山色,直到一个管理员过来关切地询问她在湖边坐这么久会不会着凉,并邀请她去其小木屋取暖。她借用管理员的电话打通了我们的手机——我们当时正在心里催司机赶快飚车呢——总算联系上了我们。

事后,Linda趁Grace不在的时候语重心长地对我进行了一番教育,大致翻译如下:小王啊,如果你是我的儿子,正在读大学,你要逃票我绝不阻止你。想办法欺骗系统,这样做很有趣也很正常。可你现在已经是专业人士,不是学生了,以后可不能再干这种事了!

我郁闷地把这番话学给Grace听,她抿着嘴说:Linda当然不爽啦,你一大早去那里一动不动坐两个小时试试?我打赌: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两小时。

说着嫣然一笑,娇柔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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