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王朝之大义觉迷》札记
雍正王朝之大义觉迷/Treason by the Book
史景迁/Jonathan D. Spence
前言：
读史其中一个用处就在于提醒吾人，事情可以匪夷所思到什么程度。
读史另有一个用处，就在于让吾人看到，人可以这般实际地应对如此匪夷所思的情景。
P15：1728年岳钟琪42岁，任川陕总督、宁远大将军，其子岳浚却已任山东巡抚？
P33、P44：这本书生动地介绍了清代独裁者与地方高官的各种沟通机制。
P72：曾静住在湖南永兴县十九都，此“都”想必和浙江江山著名的廿八都一样，究竟是什么概念，与明朝的军镇单位“都司”有什么关系？
查了一下，原来两者没有关系。十九都、廿八都是宋代行政制度的产物，路下设府，府下设县，县下设乡，乡下设都，都下设里，都大概相当于现在的行政村，里则相当于现在的自然村。
而都司是都指挥使司的简称，明代设五军都督府，相当于今天的军区，又设十三都司，相当于今天的军分区。
P79：由张熙投书可见，古人出远门得背着铺盖卷，这是其难处，而铺盖里又卷着几本书，这是其雅处。
P82：曾静供词中提及银钱一段很有意思。越是这样的乡愿村夫越是爱信谣传谣：
弥天重犯所住之地离城市远，无交易买卖；即间有买卖。亦是用稻谷，不惟不使钱，竟少用银子。穷民无所出息，亦无处交易得银子。所使用者只有谷耳。惟富户积得稻谷多，方以谷去卖得银子用。至若钱，则无论康熙钱、雍正钱皆未用。
紧接着一段讲陈梅鼎的也非常精彩，显见曾静此人思维逻辑混乱，说话颠三倒四，上下铺陈两段，原来只是为了借人之口来自吹自擂，可发一笑。
曾静深慕井田制，却不去想为什么古代的经济制度会被今人废弃，一旦复古后会造成什么结果。
曾静说康熙死后“虽深山穷谷亦莫不奔走悲号，如丧考妣”，说他自己“废食啜饮，恸哭号涕，被素深山，居丧尽制”——为求活命而信口开河垂尾乞怜之态，令人作呕。
“盖弥天重犯从未出门，只因考试到过林郴州”——怪不得。曾静就是个永兴乡下的小老头，没见过世面，拿李卫的评价是“观其状貌语言，乃系鄙陋不堪，甚属平常者”。这么一个无才无德贪生畏死的人，却妄想振臂一呼六省云集推翻清朝统治，有如痴语梦呓，的确符合湖南乡人的坐井观天形象。
P141、P151：148名京官两次联名要求雍正处死曾静，“按律行事，才能保律例之尊严，安天下之人心”，是依法治国的诉求；而雍正沽名钓誉宽恕曾静，“皆朕身任之，于臣工无与也”，乃是不折不扣的专制独裁。
P153：诸葛际盛跳出来以姓氏攻击吕留良，并且顺势夸自己。这样的奇文成了雍正求之不得的舆论武器，因此居然得以发表在当时的“参考消息”京报上，进一步验证了本书前言开宗明义论及的“匪夷所思”。
P166：唐孙镐声讨诸葛际盛的揭帖写得有理有据，但拂逆了雍正批倒批臭吕留良的意图。湖广总督迈柱将唐孙镐入狱，密折报送雍正；雍正以帝皇之尊，居然朱批教唆迈柱如何以阴谋手段处理：
。。。可将伊此论密予消灭，不要说曾奏闻，不可令人知有此事，可将伊设法或杖毙，或令他法处死。。。
碰到一个深谙君心的迈柱，显然下手杀害了唐孙镐，却如此回奏：
臣恐杖毙彰人耳目，适该犯在监患病，不数日而已伏冥诛。
遥想当年雍正将密折读到这里，君臣两人一定心意相通，正应了乾清宫高悬的“正大光明”牌匾。
P172：雍正与曾静之间关于哲学和政治学展开辩论，一个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一个是极力保全性命的囚犯，这样的辩论，结果可想而知。
P196
匪夷所思level 1：冒牌王澍花光了盘缠，居然“把脚上穿的一双袜子脱来还店里的饭钱”。
匪夷所思level 2：这时在场的有一位贩盐的叫罗一奎，“看当时天开始下雪，不忍心他受冻”，便出钱周济他。
匪夷所思level 3：罗一奎救济了王澍后，居然为了王许下的每日三分银子薪水，心甘情愿给王做随从仆役。
P217：雍正对于吕留良“反动言论”的见地和肚量，比本朝宣传干部要高明得多：
至其所著书籍，臣工等奏请焚毁，复思吕留良不过盗袭古人之绪余，以肆其狂诞空浮之论。有识见者，固不待言，即当日被其愚惑者，今亦自然窥其底里，而嗤笑之也。况其人品心术若此，其盲更何可取，今若焚灭其迹，假使毁弃不尽，则事属空文，倘毁其尽绝，则将来未见其书者，转疑伊之著述，实能阐发圣贤精蕴，而惜其不可复得也。即吕留良书籍中有大逆不道之语，伏思我圣祖仁皇帝圣德神功，际天蟠地，如日月之照临宇宙，万古为昭，岂吕留良所能亏蔽于万一乎？
说白了，公道自在人心。如果真的是奇谈谬论，自然止于智者，根本无需被屏蔽。
P221：雍正派出三组四十多名官员分赴内地宣讲《大义觉迷录》，令人想起十七届六中全会后中共中央派出王晨等三班人马每天换一个省进行宣讲。
P239：僧人的尸体上有五处伤口，就不可能是自杀？清代的官员显然不如我天朝刑侦专家，我们这里17刀都可以断为自杀铁案。
P240：雍正时代设立的观风整俗使，名义上貌似是在指导人民群众提高道德水准，其实纯粹是钳制异端思想的政治打手而已；就好像口口声声为了保护网民不被“淫秽色情内容”侵扰而设立的网络管制，管制的究竟是什么呢？
P244：以占课卖药为生的黄琳为年羹尧和吕留良辩护，云贵总督认为他妄议朝政，应立即处死。
与此相比，我们的政治制度有了极大的进步，草民至少不会因为发表政治意见而丢了性命——顶多被罚缴税1500万而已。
想起《茶馆》里贴的“莫谈国事”，也不见得就是政府禁令，而更有可能是茶馆经营者的自我审查。
小老百姓才会用“国事”，政治精英们用的是共商“国是”。
P245：西南山区地处偏远，招摇撞骗比较容易，所以古往今来政治骗子特别多。
P250：雍正以毁谤皇考的罪名灭吕氏全族，放过了曾静；而雍正的儿子乾隆又以同样罪名把曾静逮回来碎碎割了。曾静其实并没有获得自由，只是监视居住下的缓刑——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缓刑”。
P260：大义觉迷录以孔孟之道的文化论驳斥民族主义，以君臣大义超越华夷之辨，这也是清朝统治者为巩固其异族统治而开展的重要宣传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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