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阅：会见联邦德国专家格里希时的谈话（节录）
（1988年11月29日）
威尔纳·格里希，联邦德国发动机制造和铁芯技术专家，1984年至1986年，被武汉市政府聘任为武汉柴油机厂厂长。其间，他致力于提高产品质量和改善企业内部的经营管理机制，受到国务院领导同志和国家经济委员会的称赞，并被媒体称为“洋厂长”。格里希卸任回国后，仍十分关心中国的发展，多次来华。他这次来上海，先后考察了17个企业。朱镕基同志专门约见格里希，听取他的意见。
朱镕基：欢迎你来上海。今天想听听你在上海的观感，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格里希：我10月28日到上海以后，只去游览过一次黄浦江，其他时间包括星期六、星期天都在工作，因此，对你们的城市了解得很少，谈不出多少观感，但可以更多地讲讲对上海工厂的看法。我看了17个不同的企业，有的还不止去过一次。
总的说，上海市“桑塔纳”轿车国产化协调办公室和市汽车拖拉机工业联营公司的工作是很努力的，我并不想否认他们在国产化工作方面所取得的成绩，但是应该看到有许多地方还需要改进。很多企业应该改进他们的生产质量，这种改进并不要很多投资。我认为生产企业不应有出口标准和国内标准两种质量标准，如果好的出口，坏的卖给国内，产品就会失去信誉，这样的工厂在德国要破产的。生产企业只能有一种质量标准，并且要把质量水平逐步地加以提高。
我在上海看到的大部分工厂，工作环境都很脏。如果生产时环境干净一点，产品质量可以大大提高。这是你们很多工厂的一个薄弱环节，把工作环境搞得干净一点，这并不要很大的投资。
我到玻璃工厂去，看到窗子的玻璃是破的，感到很痛心。我看到的很多工厂都是车间的门开着，玻璃窗破了，灰尘大量进来，这对机器设备是极大的损害。我看这样的工厂总有一天会难以为继。从玻璃厂外观来看，厂房是新的，但进到里面一看，机器设备像是已经使用了五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德国的厂房内墙壁完全刷白，容器多半是不锈钢制的。我们不仅关窗、关门，而且容器的盖也是关的。而你们这里门窗大开，地上很脏，有那么多灰尘，等于在马路上生产一样。要知道，灰尘对机械产品来说简直是毒药。我到轮胎厂，看到橡胶原料上都是灰尘，用这样的原料去加工生产必定影响产品质量。上海乳胶厂生产的乳胶手套废品率达到8%至10%。应该想一想为什么会这样，要想办法改变这种状况。
上海活塞厂在青浦有个分厂，那里有宽敞的场地，但没有充分利用，铸造车间的窗玻璃全碎了．就像1945年德国战后5分钟的样子，看了使我很痛心。如果让我在这个厂里工作半年，一定叫它变得认不出现在的模样来。那里的材料仓库积了很厚的一层灰，铲车在一旁修理，机油都淌到了铝锭上，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材料，怎么能保证生产质量？这个厂与德国已经签订了引进合同，从现在起就要改进管理工作。
朱镕基：我看这样的厂长可以更换。
格里希：我原则上反对老是更换厂长，因为新的厂长还要重新学起。但对厂长应当施加压力,经常不断地加压力。
现在你们的工厂在生产过程中间对产品没有一系列严格的抽查环节，等到最终检验时才发现是废品。因此，许多厂不仅质量水平很低而且检验工作的水平也很低，包括质量检验人员的素质和部分检验科科长的水平都很低。我建议，应该每周花两三次下班后的时间对有关人员进行培训，教会他们如何使用量具、如何检验质量。对操作机器的工人也要培养他们的质量意识。我看到一个女工把零件扔来扔去，问她结婚没结婚，有没有孩子。她回答已经结婚有孩子了。我便说，你们对待这些零件和机器要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不能乱扔，要给它们穿好的衣服，打扮得很漂亮。工人应该改变观念，为自己的产品感到自豪。要把废品率降下来，减少补充加工（返工），获得更多的利润。
我在上海活塞厂，看到为摩托车配套的活塞留着的毛刺简直可以用来刮脸。我了解到工艺上有表面打光这一道工序，但操作工人没有按规定去做，检验人员也好像睡着了。如果我是摩托车厂，就只肯出一半的价钱买这样的货。这种不合格的产品在德国是要退货的。在中国也许不可能退，因为你们的市场没有竞争，但总有一天会出现竞争的。你们的彩电、冰箱、洗衣机、自行车、手表都已出现市场竞争，而且这种竞争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只有质量好的产品才能卖出去。我相信，中国再过五年至十年会出现这种状况。你们的模具制造和机修水平也很低，有许多地方可以改进。我在上海汽车电机二厂看到机修车间很脏，就提高嗓门严厉地责备了他们。隔了四天之后，我又去看，这个机修车间变得如此干净，简直认不出来了，事实说明，这个厂能做到，中国其他工厂也能做得到。
我还到汽车制动器厂去，他们在装配“上海”牌轿车的刹车装置。车间很脏，到处是铁屑，我建议他们把整个车间都检查一遍。我问这批产品提供上海轿车厂多少，他们回答：100个。我说，这100个都要重新检验过，他们做了。后来，我又去，问他们库存的刹车装置检验过没有，他们回答：没有。我说，也要重新检验。对这一点，我确实很生气。如果我遇到“上海”牌轿车，老远就要躲开了，因为刹车是性命攸关的部件，一旦有铁屑进到制动总泵里，刹车就会不灵了。我在上海的这些观感足够写上一本书。
朱镕基：希望你写这本书。我受胡启立同志的委托，出过一本《格里希在武柴》，现在我要再给你出一本《格里希在上海》。
格里希：谢谢。再谈点我的观感。我所到的企业都有计量室，而且布置得很好，但就是没有人在工作，像教堂一样的宁静。计量室的设备，有的用布套着，有的用玻璃罩着，陈列在那里像开展览会。这些设备相对来说都是比较好的，要花几十万元至上百万元才能买来，但没有一台计量设备在工作，太可惜了。在德国，计量室的工作是很繁忙的。工厂进了这么多这么好的设备，就要充分利用起来，让设备也赚钱。
我还建议工厂里的质量检验人员要有明显的标志，如穿上统一的黄色制服或红色制服。这样，质量检验人员在不在工作岗位上就能一目了然，因为厂长不一定认识每一个工人。我问谁是检验员，还要到处找，如穿上黄制服就很清楚，这一个是或那一个是。德国工厂就有这样的标志，质量检验人员马上可以被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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