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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Octob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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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阅:艺术和革命并非过眼烟云

——莱比锡观察
文/闾丘露薇

初秋的夜晚,走在莱比锡街头,可以听到圣汤马斯教堂传来的唱诗班歌声,这是巴赫曾经担任了二十七年乐师的地方,他的生命就终止在这个城市。而在白天,参观者络绎不绝,一个年轻的女孩,教堂前的大树下,巴赫的雕像边,放好乐谱架,开始了她的街头小提琴演奏。

这样的街头表演者,在莱比锡的老城区里面到处可见,从古典音乐到现代爵士,总有一些人会停下来驻足倾听,放下一些零钱。不过连续几个晚上看到那位上了年纪的街头艺人,总是在街头,孤独地演奏他的手风琴。

沿着圣托马斯教堂向前走二十米,马路对面可以看到门德尔松的雕像,和巴赫一样,虽然不是在这个城市出生,但是他们的音乐生涯,他们生命的最后一程,都在莱比锡这个城市。

门德尔松和巴赫很有渊源,这是因为,巴赫在世,包括他死后数十年,他的作品并没有得到世人太多的重视,人们只是认为他是一个伟大的风琴演奏家,直到门德尔松公开演奏巴赫的“马太受难曲”,才使得人们开始重新审视巴赫的作品。而事实上,巴赫的作品,对很多后来的音乐家影响深远。

打开德国旅游局的网页,莱比锡被形容为:艺术和革命的城市。

莱比锡确实是一个充满了艺术以及宗教气氛的城市,这使得这个城市充满了自由思想的气息。早在1519年,一场叫做“莱比锡辩论”的神学辩论就在这里进行,辩论的地点,就是现在的旧市政厅。

宗教改革先驱马丁·路德,就在这里,和罗马天主教教义的坚定捍卫者埃克,从自由意志的教义到宗教权威的合法性。巴赫的思想,深受马丁·路德的影响,而这种影响,也反映在他的音乐创作当中,使得他走的要比当时的时代快了很多,也因为这样,他的作品价值,一直到他去世之后79年,才开始被世人认同。

至于说到革命,这是当地市民引以为豪的一点,那就是和平非暴力的抗争。对我来说,最能体验这一点的地方,就是圣尼古拉斯教堂,在旧市政厅的另外一边。1539年宗教改革之后,这里成为新教教堂,但是同时天主教会也允许使用这个教堂,巴赫在这个教堂首演过他的作品,而这里的管风琴被认为是欧洲最好的。

这座教堂之所以在我看来不能不去,是著名的“星期一游行”。

1989年10月9号,星期一,大批民众祈祷结束之后,手持象征和平的蜡烛走出教堂游行,沿途莱比锡民众自动加入,最终高达七万人,严正以待的东德军警最终没有开枪,示威和平收场。东德民众透过西德的电视新闻看到了这个场面,深受鼓舞,于是接下里的一个星期一,各地出现了和平集会和游行,集会规模每个星期都在增加,到了11月4日,东柏林的街头,首次出现了大规模的被许可的示威游行。11月9号,柏林墙倒了。莱比锡的“星期一游行”被视为导火索。

让我们看到一场变革来临的时候,所有的变化都不会突如其来,某一桩事件最多是一根导火索,但是如果没有之前的铺垫和积累,某个事件的爆发,就不可能产生持久的影响。

“星期一游行”来源于圣尼古拉斯教堂,一名叫做富勒的牧师,每周一的“和平祈祷”,而这个祈祷活动,从1982年开始,风雨无阻,即便是受到当局的警告,也没有停止过。

正是因为这样,经常会发生,教堂内的聚会一结束,一些东德民众一踏出教堂,就遭到东德警察的殴打或者拘捕。但是这些并没有让民众惧怕,相反,人数越来越多。这个聚会的初衷,是富勒牧师认为,烛光可以照亮黑暗,可以让绝望的人们看到希望,于是,他开始了这个每周一的祈祷会,鼓励民众走出去,分享烛光,把需要倾诉的人们带进教堂。很快,一些东德要求永久离境,也就是要求有自由迁徙权的民众加入进来,他们的诉求遭到当局的压制,在这个地方,他们找到一种支撑他们坚持的力量。

“星期一游行”最终没有变成流血事件,除了民众秉持非暴力理念,也有很多其他因素。富勒牧师事后接受访问的时候说,当天的祈祷会,当局提前派出很多人到教堂占位子,差不多两千人,这些人被告知,这个教堂的牧师,在煽动民众造反。这些人从来没有参加过和平祈祷,最终他们并没有按照计划闹场,而事故他们成为了和平进程的一部分。他们在事后告诉富勒牧师,他们觉得自己遭到了欺骗,因为他们看到的只有和平,没有丝毫暴力。

当然光有这些人士的理解是不足够的,最终军警没有开枪,还有其他的原因。在民众开始大规模聚集之后,莱比锡布商管弦乐队的指挥马苏尔找到了几位莱比锡当局中的改革派人士,共同草拟了一封公开信,呼吁各方保持克制和和平,这封信透过莱比锡当地的电台广播,也是被送到柏林东德高层手中,最终的结果,当莱比锡的军队向东柏林东德最高层请示之后,对方迟迟没有回音,根据事后的报道,莱比锡当局领导人坚持“不能够出现大规模流血”的要求,在东德共产党高层的争议中得到了最终的支持。在柏林墙倒塌之后,马苏尔还有其他五名人士获得了莱比锡荣誉市民称号,在这六个人当中,有一名是当时东德共产党的地区负责人。

马苏尔之后谈到这件事情,他说,当天晚上他有演出,根本不清楚外面的情况。其实他心里没底,不管是对街头的民众还是持枪的当局。只要有一方不克制,就会导致失控的场面出现。

说到这场最终引发全东德民众和平抗争的集会,如何在新闻被控制的东德得到传播,需要提到一名叫做谢夫克的摄影师。他住在东柏林,当他得到莱比锡民众集会的消息之后,摆脱了监视他的秘密警察,来到莱比锡进行拍摄。为了一个好的角度,他得到了当地一个新教教堂的牧师夫妇的支持,这对夫妇冒着可能要进入劳改营的风险,让他爬上了教堂的屋顶。在拍摄了集会之后,谢夫克找到他的一个朋友,一名东德外交官,这名外交官把胶片放在了内衣里面,带到了西德,交给了西德媒体。而当时的东德民众,很多人已经可以收看到西德的电视节目,莱比锡民众的勇气,当局的退让,这都鼓舞了他们。

而最终东德领导人选择沉默,没有开枪镇压,也因为周边环境的快速变化。

1988年,戈尔巴乔夫宣布苏联减少对东欧国家内政的干涉,停止武力干预;1989年3月,东德政府宣布放宽边境管制,到了9月,西德民众已经可以在东德过夜;1989年9月11日,匈牙利开放和奥地利的边界线,到9月底,已经有十万名东德民众透过各种方式逃往西德。1989年9月,捷克斯洛伐克开始了民主化进程,这使得东德政府中断了和对方的免签证安排,重新收紧边境政策,等于对东德民众的不满情绪火上加油。

站在圣尼古拉斯教堂门口,想象当年民众手持蜡烛从教堂鱼贯而出。他们知道这样做是有风险的,因为坦克和枪炮已经准备好了。但是人们并不在乎,他们已经推倒了心中的那道恐惧的墙。不过推倒恐惧,并不是突然之间发生的,就好像这个教堂的“和平祈祷”已经持续了7年,从一开始的几个人,慢慢到七年后的数千人。在10月9号的“星期一游行”之前两天,在东柏林,七千多人示威,数百人被捕,那一天,是东德国庆40周年。

“星期一游行”从10月9号开始,每周举行,人数越来越多,10月18日,东德党中央书记昂纳克辞职,11月7号,东德政府宣布集体辞职,11月9日,东德当局宣布,东德公民可以办理护照,当天晚上,柏林墙被凿开一条缝,其中一段被推倒,全世界的电视观众,见证了这历史的一幕。

再往回看,在莱比锡民众聚集的奥古斯都广场,在1989年的6月10号,有一场街头音乐会。来自东德各地的艺术家一大早聚居在一起表演,要求艺术创作自由。中午时分,莱比锡警察开始把一些艺术家抓上卡车带走,但是没有中断音乐会,于是民众持续自发聚集,这场音乐会持续到当天晚上。现在在奥古斯都广场的一边,摆放着当年的照片,这场当年的非法集会,现在来看,则是民众革命和反抗的进程。

当然,现在的广场,和周边那些对于统一的德国来说,具有特殊意义的建筑一样,都变成旅游景点。和一个来自柏林的德国年轻人聊天,对于这段历史,他也就是只记得,今年是柏林墙倒下25周年了。

从奥古斯都广场出发,走五分钟,就是“圆角博物馆”,东德秘密警察莱比锡总部所在地,因为在街角,建筑又是圆形的,所有被称为“圆角大楼”。

1989年12月4日的“星期一游行”,50万名莱比锡民众上街,他们的诉求,已经从一开始的要求改革、民主、旅行和言论自由,增加到要求反对派的合法化。当人群走过这个街角的时候,一个市民的自发组织,“莱比锡市民委员会”占领了这里,因为他们收到消息,当局准备开始销毁文件。整个过程是和平的,没有发生流血冲突。

后来,一切在不可逆转的向前走,先是反对党合法进入东德的政治领域,修改宪法,举行了东德第一次的民主选举,同时也开始了和西德关于统一的谈判;1990年10月3日,东德并入西德,完成了两德统一。

虽然东德秘密警察的办公地点遍布东德,也有不少博物馆,但是莱比锡的“圆角博物馆”,是唯一一个完整保留的秘密警察办公地点。在这里,除了各种档案文件,还有秘密警察使用过的步枪子弹,苏联克格勃在地下室的联络办公室,以及关押审讯异见人士的牢房。当年接管了这里的市民组织,如今已经登记成为一个非政府机构,专门进行资料的搜集和整理,博物馆提供讲座,还有带着参观者重走当年集会的路线,所有的这些,为的就是,让后来人记得这段历史,尤其是没有这段生活经历的德国年轻人。

看着一堆堆的卡式录音带,各种各样的照相机,这些都是当年秘密警察们监视民众的工具。当年的设备巨大而笨重,而现在,对民众的监听压迫依然在很多地方存在,不同的在于,科技发达,设备更加先进,手段更加隐秘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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