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阅:评书艺术:下回无法分解
王小峰
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袁阔成去世了。对他的离去,不论是传统媒体还是社交网络,似乎都没有太多关注。正如袁阔成所从事的艺术一样,评书已经被边缘化了。不夸张地说,评书这门艺术已经有一只脚迈进了博物馆,再过10年,应该没有说书人了。 详情请看下文。
与评剧、快板书、京韵大鼓、山东快书等众多消失的戏曲和曲艺不同的是,评书是一直在拥有庞大听众群的状态下慢慢消失的。一般规律是,一种民间文化、艺术的消失,是因为它失去了受众、市场。但评书一直有受众,有市场,甚至河北廊坊地区专门有一个评书广播频道。比如单田芳,他在全国的听众保守地说也有2亿人,任何一个最红的明星都不敢说自己有这么多“粉丝”。但是人们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评书艺术慢慢消亡而毫无办法。
导致评书艺术没落的原因有很多,一般人们首先想到的原因是这门艺术后继无人,后继无人的原因是人们更喜欢新型的艺术门类——容易成名和挣钱的表演艺术。今天凡是比较活跃的表演艺术门类,你都会发现有一个规律,培养从事这些艺术门类的人才的周期都比较短,比如影视演员、歌手,甚至相声演员的成才期都被缩短。评书演员的成才期至少20年,不阅尽人间百味,书是说不出味道的。这么漫长的成才期,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老一代评书艺术家,健在的还有:单田芳、田连元、刘兰芳、连丽如、田战义……除单田芳外,其他人已经基本处于半退休状态,近些年没什么新作问世。中生代说书人,有些影响的人一只手能数得完,其他人几乎不为人知。在他们之后,是一片空白。
评书是一门典型的慢艺术,从诞生之日起,不管是在街边、大棚、茶馆还是在广播中,评书都以“慢”来展示其艺术魅力。说书人要把故事讲得细致入微,讲得跌宕起伏、悬念丛生,这样才会有人听。讲到关键之处,戛然而止,系个扣子勾着你明天再来听。评书是在生活节奏较慢的农耕时代出现的,它的艺术表现方式与那个时代的生活节奏是合拍的。但是进入了快节奏的工业时代、信息时代,当人们在电影院里觉得一个镜头慢了0.5秒都会有些不耐烦时,评书的慢简直是一种静止。因为评书的慢,它必然会被这个时代抛弃。现在评书的受众为什么以开车族居多,这是因为城市的过度膨胀导致路况变差,使堵在路上的人不得不暂时回到慢生活的状态,才能感受评书慢的魅力。
今天城市里的茶馆、咖啡馆比评书繁荣的年代多出上百倍,但是这类场所的功能已经发生变化,它变成休闲、放松、商务交流的场所,而不是一个演出平台。评书生存的最佳环境没有了。它的传播平台转移到广播电台和互联网上。实际上,评书从茶馆走向电台,就是它没落的开始,因为人们失去了现场了解感受评书的机会,说书人的魅力不能直接感染听众,自然也失去了吸引后来人的机会。评书失去了现场表演平台,与观众之间失去了交流,说书人在评书艺术上的自我完善和提高的机会也没有了。为什么后来的说书人无法超越前面的“袁田单刘”?因为他们少了前辈们实战的环境。即使今天评书后继有人,他们在展现评书魅力上也会大打折扣。
上世纪80年代,有几位评书艺术家通过广播把评书变成人们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并且,他们凭借过去的功底,都说出了自己的代表作,比如袁阔成的《三国演义》、刘兰芳的《岳飞传》、田连元的《水浒传》、单田芳的《隋唐演义》等,他们把评书艺术推向了一个高峰。但是几十年过去了,评书似乎被定格在80年代,后来再没有人能创造当年人们热衷听书的效果了,这些艺术家也没有再迈向艺术的第二高峰,后继者更没有超越前辈。
实际上,今天我们不论在听评书,还是在讨论评书,都是在一点点消耗评书巅峰时代的艺术成果,它终究有一天会被消耗殆尽。
评书没落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题材。和很多戏曲、曲艺不同的是,评书艺术对题材的要求是非常苛刻的。不是任何故事都可以当书去说,一代一代的评书艺人经过不断摸索,才确定了一些可说之书。一部书,要具备很多要素,说出来才能吸引人。比如它的核心价值观必须体现仁义礼智信、忠孝节悌;故事必须情节错综复杂,人物繁多;主角最好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侠士霸寇;人物性格必须忠奸善恶正邪是非对立分明;人物的行踪必须似神似仙;人物命运的逻辑必须要有因果报应……尤其是,整个故事对人物的刻画必须符合最普通百姓的审美观和价值观标准,这样的书才能吸引人。按照这个标准,能说的题材少之又少。比如四大名著,《红楼梦》的艺术成就最高,但是就不适合说成评书。一部书,一旦被人说红,其他人就很难再敢去碰,除非你有信心说出别的花儿来。这就意味着,说前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它的成本就会很高。
很多说书人也尝试去拓宽评书的题材,去说一些近现代题材的评书,但是成功的很少。即使像香港的新派武侠小说,被改编成评书之后,其艺术魅力也在原著之下。题材的狭窄,也是评书走向死胡同的原因。
即便是当年深受听众喜爱的传统评书,今天再被拿出来说,并且能超越前辈的艺术成就,也未必能像当年那样引起轰动。毕竟,今天人们的价值观更加多元化,传统文化中宣扬的价值观显得有些落后,那么传统评书的魅力就会减弱许多。就算是今天具备评书繁荣的条件,它也不具备过去那样的吸引力了。今天很多人有机会听评书,也多半是因为广播电台为了图省事,用长篇评书填充时间。但是有多少人会追着它一段一段去听呢?所以,评书面临着太多尴尬。
很多人不甘于评书没落,试图去改革评书,比如不说长书,只说短书,或者在评书中加进去一些其他文艺表现方式。但是评书的局限正在于此,它不能慢慢变成单口相声,它必须是一幅浩瀚的画卷,一点点展开才行。任何不恰当、违反评书艺术规律的改变都会让评书的魅力丧失。
说书人每次说到最紧张的时刻,突然停下,系上一个扣子,醒木一拍——咱们下回分解!这个悬念会勾着你,让你有一个期待,等待着下回的峰回路转。但是评书艺术走到今天,给自己系上了一个死结,已无悬念。不管醒木拍得如何响,下回都无法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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