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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在田的主页

04 Ju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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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阅:歌手李健,规则之外

葛维樱

41岁的逆转

  那期登陆“我是歌手”的节目时,李健尚未得到“高冷”“呆萌”之类的评语,他入场时没有一个歌手出来迎接。只有很多摄像机对着他,大厅空中响起了其他歌手们的声音:“为什么离开‘水木年华’?”李健当时就一愣:“一言难尽。”甚至被韩红半开玩笑地给了个下马威:“你怎么来了也不告诉我?臭小子一会过来。”颇有些怎么不来拜码头的不满意,李健赶紧说:“是很久没见韩红老师了。”
第一场唱完,李健有点自言自语的醒悟。“原来歌唱比赛在这个节目只占50%,更多的是看歌手本人的表现,歌手彼此怎么互动,还有和工作人员那种默契。”他察觉到的路数是对的。“洪涛导演发着烧坐火车来深圳听我的演唱会,我再不来,用东北话讲,给脸不要脸了。”李健确实明确拒绝过“我是歌手”。2013年“我是歌手”第一季即将开始,同时李健第二次得到了春晚的邀约。2011年李健第一次上春晚是和方大同、萧敬腾一起弹着吉他演唱他的《向往》,后面有很多热闹的伴舞,但是给人印象远没有2013年他与孙俪共同演唱《风吹麦浪》更深刻。
“我是歌手”也不是李健的第一个综艺舞台。2014年他参加了央视制作的“中国正在听”,与蔡依林、庾澄庆和李宇春一起担任这个歌唱比赛节目的评委。他当时的经纪人季声珊说:“他是不管什么环境,都按照自己的方式表达的人。”季声珊是台湾人,出自华纳,经验丰富。她提醒他“跟上综艺的节奏”。综艺节目在大陆以外的地区都有培养几十年的“综艺咖”,也就是特别适应综艺的艺人,一整套绝对让观众舒服的表演模式。可是李健完全在综艺规则以外。他公开表达对选秀本身的质疑,“艺术家有几个就可以了”。华少问他怎么看选秀节目火爆,他说“中国人就喜欢扎堆”。他觉得很多人对梦想的阐释过度:“绝大多数梦想是实现不了的,也没什么了不起。有些人真的不适合干这个,但是我不能说,挺残忍。”更引人注目的一个新闻是,他在节目里提起自己欣赏周杰伦,一旁的蔡依林夸张地大笑起来,他才发现气氛有点尴尬。
这些“违和感”使他不得不一再解释自己为什么出现在“我是歌手”里。第一季李健接到邀请时,他推荐了黄绮珊:“我知道她非常适合,副歌还能再上去一个8度。比赛不仅是更高更快更强,歌唱还是一门情感艺术”。李健没入行前还给黄绮珊写过歌,但是黄没有唱。不是料事如神的伯乐,他只是找到了节目最迫切需要的点。他还曾说歌手比赛:“命题就是错的,按照那个标准衡量的话,可能朴树、许巍连复赛都进不去。但恰恰他们的个人魅力是无法取代的。歌手大赛出来那么多人,谁真正赢得观众的心呢?他们没有特点,太声乐化了”。现在他思考问题的方式有些转变,“谁会记得名次啊,最后留下来的都是好作品。”
李健参加比赛的初心异于旁人。在参加节目之前给他以前的经纪人季声珊打电话,季声珊说:“我说去。李健一直以来的专辑,都坚持延续他自己同一性的路线。而这个节目会把他的音乐厚度体现出来。”作为一个曝光率不算高、一直被认为是小众歌手范畴里的歌手,李健此前的公开表演都是相对严格地控制在他自己的歌曲中。“安安静静一个人唱完两小时”是他大部分公开表演的方式。他甚至坚持没有新歌就不开演唱会,因为“没有热情唱老歌”。季声珊说的“厚度”指的是制作、歌唱和诠释的三重能力。“他是这几季里唯一一个唱谁的歌,就给原作者打电话沟通的人。”一个工作人员对我说,节目翻唱大量经典歌曲,只看到李健一人这样做,“这不是镜头里能拍到的内容。”李健自己也下定决心,他说:“一个人的惯常也应该偶尔被打破,我挺懒的,这么几个月的高强度,一下挺兴奋。”又指着自己老掉牙的诺基亚手机说:“春晚完了我都没收到这么多短信!”
“一片哀嚎”是他形容知道自己终于要来的老“听友”的反应,“他们怕我受委屈,不适应这个节目”。“李健”曾经是很多喜欢他的人彼此的暗号,甚至期待“私心里不希望他大红大紫”。“其实我没那么弱,我挺扛揍的。”参赛以后,商业化污染纯净心灵这样的庸常命题也需要一再回应。“商业价值基本上可以反映歌手的音乐价值。要是你做了10年还是不能融合到商业当中,肯定有问题。唱片公司不是慈善机构,商业也并没有什么不好,但别过分开发,歌手得有自己的选择。”他有时干脆拿自己的经历举例,“耐得住真正的寂寞,才享受得了真正的自由。”他有时也形而上:“连这么一个事你都无法坚持自己,只能说明出名太运气、太荒诞。”有时甚至反问:“41岁了我还经不过这个,那普京、奥巴马怎么办?”
他被这个节目吸引带着点“沾光”的兴奋。“我们现场的伴奏老师、韩国灯光师还有乐团都是顶级的,你知道制作费用有多高吗?我和他们中的一些人合作过,很贵。这个节目给放一块儿太奢侈了。今天萧煌奇还告诉我,这个节目做一期的成本是台湾同类节目的10倍。”他对于机会的理解不是输赢层面,而是满足自我表达的愿望,“歌手可以唱自己想唱的”。他选了不少国内不流行的流行音乐。孙楠说:“听他的歌有的真是第一次听,好听”。“我以前和以后可能都没什么机会公开表演这些作品,但是如果能在电视上留下这些作品,就是我的目的。”有备而来,也并非那么游刃有余,王菲给他发过的链接里面有齐秦,他唱了一首。我采访时还剩最后一场比赛,他有点苦恼:“还有三首歌,我完全不知道唱啥。”
歌手们纷纷打出苦情牌、温情牌的时候,李健反而成了“正常人”。他并不为自己要来接受各种歌曲检验和众人跟拍而紧张。季声珊说他“内在强大”。出道至今,他没有特别强的镜头操练,也没有跑场子做商演上舞台的打磨。第二场唱《在水一方》,被誉为邓丽君以后最好的版本。他上场前对镜头做了个打断手势,拒绝湖南台安排的“经纪人”沈梦辰搭话,其他歌手上场前对镜头挥舞一下拳头,或者喊口号以壮声势,而他说“让我沉思一会儿”。此后李健在镜头前没有再遇到接不住的话,或者说他更自信于表达了。孙楠不再开他“唱得挺好,我是说伴唱的玩笑”。请到碧昂斯的华丽伴唱团来演出的张靓颖下台时,他说张靓颖唱了“一千多个转音”,张一时没听清他又说了两遍,张又与别人拥抱去了,很快张就被淘汰并退出了比赛。
大众对于李健的形象从不太明确到慢慢建立起来。他正在被大多数人投射成“男神”,其实涵盖了一些李健自己抵触的地方。作为东北人长期生活在北京,他镜头前穿着秋裤,被沈梦辰说成“男神怎么可以穿秋裤”?“秋裤男神嘛”。他自封并反问:“不穿秋裤,穿棉裤?”“白马王子都变白马王爷了。”所有外部强加的印象都被他轻松消解。“中国人喜欢造神,也喜欢毁神。”他怕别人虚妄地夸自己。“你看到我,就跟镜头前一样,我跟你不一样的就是我不上班而已。”“天赋让某些人一生下来就注定要扮演时代的弄潮儿,但我不是。”李健说自己喜欢“隐藏在生活里,做个旁观者”。现在被推到风口浪尖的中心呢?他的经纪人任思弈对我说,决赛结束后他会立刻前往美国,不安排任何采访、演出或者活动。“下次他再出来就是已经做了很久的新专辑。”而所有记者都在议论,韩国来的郑淳元才深谙市场,“运作到了牙齿”,短短时间郑已经在中国大陆曝光和商业运作到了每一个角落,更不用说其他歌手签了多少广告。按照演艺圈市场规律,歌手身价倍涨,节目结束,就到了收割期,是所有演出者最好的自我宣传、接商演、做活动、代言广告的时期。任思弈很理解这种反其道而行之,只说“李健一向如此”。
“现在被推在中心,名利在一定范围内会帮助你,过了一个度就会伤害你。我在学着保护自己。如何保护?我还在学习。”每个歌手房间里都有不收音的24小时摄像机。这场明明白白的电视真人秀里,李健没有改变在镜头前的说话和行为模式,和他坐在我面前时一样。他不是没有胜负心,他说:“第二、第三符合我心理的位置,歌唱本来就不能比,就算你拿了歌王,你也不是。音乐没有王。”
但符号化、简单化对他是一件无力的事,无论节目还是粉丝给他贴了一个个标签,结果都被他无情地撕掉。“什么叫呆萌?呆是东北话里骂人的意思”。他也听不懂禁欲,说:“我是节制欲望,和尚才禁欲,我不理解。”有人给他解释黄轩的形象就是禁欲,他说:“他那么年轻就禁欲?你的意思是冷静、纯粹吧。”“我更愿意享受普通人的生活,包括弱点。比如我就不理解吃素。”他转而赞美林语堂作为“生活艺术家”的一面了。“把日子过成诗”是李健的强项,在我面前他拿出咖啡泡起来,只是手冲壶换了个电水壶,说“那个好看点,其实一样。”
唱完回到歌手云集的半圆大沙发里,李健找不到也不找镜头。他在节目中的“经纪人”沈梦辰操心极了:“14个人,14台机器。别人都是一一对应,健哥老是坐在边上,听人说话又特别认真,一定要弯着身子去跟人对视。”结果造成了李健不是自己跑到镜头外面,就是挡住了别人的画面。一位一直跟拍他的摄影师不得不常对沈梦辰做口型“往前,往后”,以便这个小姑娘暗暗推拉一下李健。
这些年李健一直被人冠以“千年老妖”、“一点没变”的评语,但他只是在音乐上坚持自己的路数。“很早找到了我自己的路子,我就不会再变”。可是容貌现在被突然热议,在他和他的团队意料之外。他的助理很惊讶于热搜词居然都是关于李健外表帅气、服装有品位的,“以前从来没有过”。李健依然消解说:“我感慨化妆师的功劳,谁平常长这样?”被记者形容和罗志祥相像,他说:“10年前有人说,现在不像了。”但记者一揪着他问为什么,他就放弃说:“他好看,行了吧。”
他也说自己:“正在学习调和新老歌迷之间的关系。”十几年里,李健一直是在演艺圈常规话题之外的人,和他如今点点滴滴被“粉丝”放大完全是两个世界。我参加“我是歌手”现场时,李健无论走在歌手访问室还是演播厅里,都是受到最多欢呼喝彩和惊叹的那个。郑淳元直接表达:“李健如此受到记者和观众欢迎,我也很想学习。”“他的身体语言还是紧张,只不过一般人以为这是一种范儿。”一位摄影师悄悄耳语。他的步伐挺大,眼神也直接、坦然,很多明星会养成不与人对视的习惯,但他不回避和人对视。一个老记者回忆说,几年前曾经在一群明星接受很多记者访问时,没有得到提问的李健走到屋子最远的角落里,让助理拿块布遮一下,就泰然自若换起了裤子。“就我一个看见了,我忍不住乐了,他也发现了我,也冲我笑。”
现在他在镜头前“不像个明星”也成了赞美。“我不喜欢演艺圈,不喜欢这个职业,只是喜欢音乐。”多年前在一个拼盘演唱会里,很多“粉丝”等到自己偶像一出来,就要举着大灯牌在场下造声势,明星们也互相比拼较劲,李健上场时却说:“所有的人都把灯牌亮起来,我们来享受一下演唱会的氛围好不好?”全场欢呼。一个别人的“粉丝”当场就被他的“气度”折服。淡泊对于李健这样的歌手来说不能算是积极的形容词。他对我说:“我不是特别淡泊,而是觉得有人懂就够了,没想过要大红大紫。”他记得小型演唱会时有人喊李健,喝口水的感动。“我不同意张爱玲说的成名要趁早,一个男歌手成名晚是好事。成名太早,你的积累和时间都越来越少。”
这么好的人际界面当然不是一天造就的。2007年有关李健的新闻标题还是“受访如受气”,他原话是“为了对得起老板投钱做的宣传。。。。。。”

之所以传奇

  《传奇》被王菲在“春晚”唱红已经过去了5年。李健当时的感觉是:“我像一件出土文物一样被摆在公众面前。”“我是歌手”现场有记者问:“听说你请王菲来帮唱?”李健说:“我也刚听说,听你说。”再追一句他就斩钉截铁两个字:“不会!”没有任何关于王菲的话了。吓得任思弈捏了一把冷汗,“就不会说点有回旋余地的话,还好没有产生误解。”李健说,王菲把《传奇》带上“春晚”后,公众把自己当作一个话题,总是希望找到他和王菲的联系点。他还澄清过和王菲并没有经常联系。这次上节目,大部分人鼓励他唱《传奇》,结果他直接拒绝。我问他是觉得无法超越王菲了吗,他说:“不是,是无法超越我自己了。”当时来自《传奇》的直接经济收入是来自卡拉OK版权协会的300块,他没去领,几年累积后这个数字只达到了4万多元。但此后李健第一次在保利剧院开个唱演唱会。“不少场外观众抱着可以看到王菲的心情来的,结果发现没有王菲做嘉宾,颇有些失望。”一位去了现场的老歌迷写道。那年春晚前,李健和王中军、羽泉一起吃饭,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传奇》会被王菲演唱。有人就调侃说他会火。王中军说:“为什么王菲唱他的歌,他会火?”李健当时也有同感:“应该是王菲火啊。”当时王菲已经很久没有公开演出,关注度非常高。而这首创作于刚刚离开“水木年华”,在一个黑暗的冷冰冰小屋写出来的旋律,8年后终于成了满大街播放的流行歌曲。
“我是和她一起唱歌时她突然说的。”李健说。2007年李健从圈里朋友那知道王菲买了自己所有专辑,但两人还不认识,不久后一个圣诞派对上才遇到。2009年底一起卡拉OK时,王菲告诉李健自己想唱《传奇》,李健直接反对说:“这首歌不太适合在春晚那种舞台上出现,你要是唱砸了,可别怪我。”但王菲有自己的坚持。李健解释,技术上这首歌没有前奏,前面一大段完全是散的,小节和拍都没有,很难唱。但是王菲演绎得极为动听,李健作为原唱和作曲者,此后再难和这首歌分开。“等于她拿着大喇叭说,这有首好歌,这有个好歌手。”
“很难描述是不是每个人生命中都有王菲、春晚这样的机会。”李健说王菲加快了自己被认可的进程。他并不是有意要停留在小众、专业领域。“小众?说明自己不是足够好。如果足够好,一定是大众的。”这一点他表述得非常清楚,《传奇》写作和流行之间有8年时间,“让我相信好的音乐终究会赢得市场。”李健觉得市场放在一个长时间里,是能反映音乐认可度的。“我觉得大众会喜欢我的作品,只是需要时间。”
“不能冠冕堂皇地说,我不在乎人气,但于我这是副产品。”李健说过自己不在乎版权,“水木年华”销量最好的《一生有你》,他也只拿到版权费1万元。“靠创作赚钱,早就饿死了。不是说这种版权状态好,还是不好,但我改变不了。”他不抱怨,“你难道等环境好再创作?”直到现在他必须每天摸琴,“就跟养了个宠物一样,你不理它,它就不理你。”家里有六把琴放在必须随手拿到的地方,出差、旅游随手带琴。他有时候听完一段好音乐,看到一个好风景,“摸琴的感觉都不一样”。因此他一直说名利是双刃剑,可以带来更好的乐团、录制条件,也让他警惕。“晚上出去和人吃个饭,回来就累了,肯定不会弹琴了。但是那个时间段正是我找灵感的时候。”
“如果我只有《传奇》一首歌,王菲唱了以后我肯定有点心虚,但是我写了五六十首歌,很多比《传奇》好。”自信并非虚张声势。曾为他拍摄第二张个人专辑封面的摄影师文冰对我说:“李健对造型什么的没有任何要求,你让他怎么弄都可以,他只在乎自己的音乐,因为音乐建立自信,而不是成为一个偶像。至于细枝末节,包括形象,都特别随性。这种人在演艺圈是极为少见的。”《风吹麦浪》给他带来更广泛的认同度。而那片麦浪是他过去从清华大学出去不远就能看见的,后来回去没有了,他就写了这首歌。“这是我以前没关注的,人长大了,不能老关注风花雪月,那样不真诚。”“音乐不是我的生命,安稳踏实的生活才是。”李健永远把自己归于普通人,“没有任何东西能高于生活,包括音乐生活是各种琐碎事物的堆砌,它就像是人体的各个器官,你少了一个器官,或许还能活着,但活得会很累。”
2001年卢庚戌打电话,用“咱俩组个组合,参加一个田震也参加的演唱会”诱惑他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广电总局工程师的工作。“也不是多优厚的工作,1998年毕业,我的薪水是3000多元一个月,后来4000多元。”他说之所以放弃,是因为一无所有,也被卢一个电话“惊醒”。“用一半工资租了一个四合院住之后,只剩每天50块钱的生活费了。”他看上一条牛仔裤599元,心想一个月工资还不够买几条裤子的。“信用卡月透支到4900元,下个月再还。”他的欲望也很简单,“今天花今天的。”除了书、唱片,就是希望能去秀水买几件漂亮衣服。有一次在秀水街碰到刚演了《京港爱情线》的李亚鹏,穿了一件特精神的大衣,李健那个羡慕。1999年他第一次买了手机,坐在星巴克里都不知打给谁。丈母娘说他是“没钱现挣”。清华大学毕业后,为了北京户口,他进了广电总局,除了在办公室拎暖水壶、接送人,就是去野外给电视架线。有一年“春晚”主持人倪萍提到了村村通电视,李健就得意地告诉父亲,这就是自己在做的事。实际上,“农村电线杆子下面有猪圈,我在上面很害怕,那个猪太大了,好像踢个石头块给它都会吃。”
2001年9月创作发行《一生有你》让李健的音乐事业有了真正的起点。可那时的社会舆论导向和现在热捧他的高学历完全不同。“北京台做了个节目,采访我俩,议题是清华毕业的大学生为什么要来唱歌呢?好像不能算是正面典型。”要是有人跟他说他会在电视出现,他的反应就是:“天哪!千万别让我妈看见!”他辞职没有告诉父母。“你现在还是应该以学业为重,不要老想着当歌星之类的,那些都是梦,不现实。咱家人都是老百姓,你要学一门技术,毕业找个好工作,要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才,父母不指望你能出名挣钱。”母亲当年给他的信里写道。他理解父母的担忧,“清华是一个普通家庭的荣誉,作为一分子有责任义务维护。”他报考清华大学的时候也没有人生想象,“就是想学一个看似很难学所以应该很可靠的手艺”。他学了电子信息工程专业。
卢庚戌比李健年长一点,学生时代建立的深厚感情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描述。他们一起骑自行车到北京各高校演出,李健对钱没有计划,“学生中间都是有钱一起花”,家里给的生活费一下就没了,勤工俭学的方式之一就是唱歌。他回忆大学时最多挣到过1万块,买了个600块的游泳镜,“很快乐”。《在他乡》是他俩1997年在北方工业大学演出时,等在台前,现场即兴做出来的,李健谱曲,卢庚戌作词。两个人把歌卖给一个歌手挣了2000块,结果歌手出国,唱片取消,这歌“水木年华”拿回来唱了大卖。“我们觉得赚得不行了。”那时几个人从清华骑车到广播学院录校歌,给了50块钱劳务费,也认识女同学,“可是人家妈妈管得严,一起玩几次就不去找人家了。”李健的大学生活过得很完整,“学习已经不带来成就感了。”他一入校就当班长,参加合唱团,但是同班有不少奥林匹克金牌得主,还有状元,他说:“数学物理领域,我上不了金字塔顶层,跟他们比我的成绩只能算中下。”但是他也有自信的来源:“只要弹琴唱歌,我没有不得第一的。”
“我进清华,校园民谣风已经刮过去了,我看着老狼来演出,心想什么时候我也能上台啊!”清华开设的中央音乐学院老师授课的声乐作曲双学位课程,李健跟着认真学了两年半。他受到的系统专业的训练为他日后的创作打下了基础,比如一下子就能找到高三度或者低三度的和声。“‘水木’刚开始组乐队时这很重要,就不用再花和声的钱了。”更重要的是他开始真正学习音乐的方法和技术。“你可以测试一下,所有的流行歌曲的速度基本是每分钟80到90,跟你的心跳是一样的。包括最流行的周杰伦的《双节棍》,它的律动也是你的心跳速度,只不过他多唱了一些16分音符。这个规律是非常明显的。我第一次听甲壳虫的《Yesterday》,很失望,怎么能唱歌连颤音都没有呢?唱得太随意、太不讲究。”他理工科出身的清晰逻辑随时在聊天时蹦出来。“我能理解为什么有人喜欢网络歌曲,现在很多网络歌曲做得比港台歌曲更贴近你。港台歌曲最简单最直接,跟人体的感觉是相近的。”李健也是从港台音乐开始,还模仿过很多年谭咏麟,直到后来他为了改掉一些习惯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注意。
“那时很多同学也听古典音乐,我还觉得同学附庸风雅。但直到现在,我还是有一半时间在听古典。古典是所有的音乐类型的源泉,比如‘甲壳虫’,不过是用吉他演绎古典。”李健后来寻出一条自己的路数,不受市场上流行的曲风限制。“我太知道音乐怎么写,或者说是怎么抄的了。”他反倒觉得郎朗好,“他让无数青少年开始向往古典音乐”。“音乐有一个成长期,和人一样,责怪人的审美没有意义。”
大学同学张林回忆:“都是保送生,李健一开始给我留下印象就是水房里的歌声。”李健和后来的“水木”成员缪杰是同班同学,缪杰经常问他:“这题不会怎么办?”他就看一眼说:“不考。”他总是待在图书馆前面晒太阳,“神游物外”。“你的生活是很独立的,但你也会遇到情感上的挣扎。不可避免地要考虑到‘恋爱’这两个字。隔壁的北大呢,女同学又很骄傲。我们也很骄傲,就不去。后来在创作当中就写了很多幻想,孤独导致幻想,幻想导致创作。当时很多学长都劝我,说你应该多谈恋爱,这样你才能有创作,你不忧伤怎么能有创作?”“小卢是建筑系的,把小屋子弄得特别有情调,我们就去他那玩、谈恋爱,可就他没有女友。”这个叫“梦中草原”的学生五人组合,随着毕业烟消云散。
李健也遭遇学校里最常见的现实层面的疑问,他写一段旋律弹给同学听,他记得:“同学心情好时就回答我,还行,挺好的,心情不好时就问我,你天天写这些有什么用啊?能出国吗?”当时同学都在考GRE,毕业时一大半人出国,一部分留校读研。“天天吃散伙饭,就是不散伙。”李健大三差点退学,觉得没意思。“工科生大学阶段有个时间是非常难熬的,出国啊、工作啊一系列问题困扰着我。”“大部分人都是随波逐流,我也一样,必须大学毕业。”他看《凡高传》,觉得凡高比自己优秀太多,也比自己痛苦太多。“不能让父母刚建立起来的社会自信,瞬时荡然无存,这是一个孩子的本性善良和真正成长。其实很多时候我是硬着头皮把书念完。”很多年以后他去硅谷看一群大学同学,发现“大家胖了,物质条件优越了,可是来往的还是这些同学,踢踢球,一起吃饭。他们尽管不能融入主流社会,做科研的环境还是很好。”大学时他的价值观已经超出同学们以外。他遇到清华外流浪的画家、诗人很多。“他们是我现代思想启蒙的老师,说的书我没看过,谈话的方式我也没见过,颠覆我对传统文学的想象,艺术、人生的所有想象,那是很幸运的事。”
“我从来没想过去国外长住或者定居,我经常出国旅游和制作音乐,但是我写东西的灵感却是中国现在的社会带来的。”他表达过希望做知识分子型的歌手,把自己对社会的观察用音乐写出来。他举例香港和台湾最有影响的流行音乐都是几十年前的作品,“最好的音乐都是社会变化的时候写出来的。现在台湾的社会太稳定了,凝固型的社会就是小清新、小情歌盛行。”《松花江》、《异乡人》之所以能打动普通人,“松花江是哈尔滨人太有情感的一条河,污染的时候群情激愤,我记得那种伤痛感。”异乡人能看到很多在北京工作的外地人的故事。对于李健的音乐,季声珊认为有一个重要功效是“安抚人心”。早年香港唱片界高层的何重力还钟爱他“隐藏很深的技巧”,“李健的假声可以和陶喆相提并论”。而季声珊觉得李健的音乐到现在能被主流社会喜爱,也有社会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原因。
季声珊很例外,她不是因为《传奇》而来。她是在推萧敬腾和方大同上“春晚”时发现李健的。当时作为华纳高层,季声珊正在给央视春晚导演推荐同属华纳的萧敬腾和方大同作为“原创歌手”拼配上台。“我说我有港台的,你再找一个内地的。”央视导演找了李健。上台之前,萧、方都非常紧张。“李健像一个大哥哥一样,一直鼓励他们,他说:‘你们就尽情地表演,我在后面给你们撑着。’”季声珊一下子被他的义气给打动了。直觉里,季声珊觉得他作为人的品质非常优秀。“另一方面,我觉得李健的音乐没有地域文化的隔阂。”她举例,罗大佑的《鹿港小镇》就不如《恋曲》传唱广泛,《小苹果》无法打动港台的听众,很多音乐需要专门的文化背景作为土壤。恰恰李健的歌曲,无论写什么的,都没有局限性,中文区域都会有共鸣。此后李健为自己的旧作品重新制作,出了《拾光》,果然印证了她的预感,当年同时拿下台湾金曲奖的四个大奖。

唯一的规律就是没有规律

  “音乐是弥散的、随机的,同时也是公正的。”李健把自己和音乐的感情形容成“它是躲在生活里的精灵,我新歌里有两段旋律是十几年前的,它潜伏在某个角落,在你需要的时候,它可能出现、成长,然后帮助你。”虽然描述得很美好,但李健对我说:“我有孩子的话肯定不让他干音乐,这个行业没有标准,又不公平。”他和谭咏麟吃饭,谭说:“李健我告诉你,任何行业都是有规律的,唯独咱们娱乐圈没有规律,这就是我唯一总结出来的规律。”
李健的努力和今天他仅从一个节目得到的关注,即使勉强算在一个轨道里,也还是错位的。“写作中他毫不担心方法,正如夜晚也从不回望自己。不顾已经走过的路和剩下的路程,不疲倦、不满足。秘密的变化在内心进行着,他像服从法则一样服从这些变化,不急于、不人为改变路径。”这种看似骄傲的态度,建立在他自己摸索出来的道路上,他自言“我还挺固执的”。
正式出道后,卢庚戌一直站在镜头前面,无论接受采访、拍照还是上舞台,卢庚戌永远都是话多、热情舞动和带动气氛的那个。那时候采访他们的记者回忆:“李健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唱,基本不互动,总是低着头抿着嘴。”李健记得:“要对着镜头说我们是‘水木年华’,这几个字我说了无数遍,最后看出来的效果,我都已经有点对眼了。”卢庚戌总是要给他设计动作,比如得奖一刻,两个人说好要击掌,结果李健差点要举起手了,又不好意思地放下了。
他在这次节目里跟孙楠见面时,还很介意自己第一次在大场合里唱歌的丢脸。“ChanelV盛典,很多唱片公司老大,包括楠哥也坐在台下,我紧张得大跑调。”他没当面说他跑调的时候,孙楠和田震坐在下面大笑,那是他经常想钻进地缝的回忆。当时最红的F4和陈冠希在台前受到歌迷疯狂的欢迎。“陈冠希真的很帅!”而他的自我认知是“长得又没人家帅,作品没写一首。”他检验自己的标准也简单:“要看自己是不是足够强大,我的验证就是一首歌10年后再听,不脸红你就是成功。”
李健说“水木”真正打出知名度是在自己离开以后。我问他是不是早年也算红过,他觉得不算。“我在的时候,‘水木’还不算大红大紫。后来有一个人主导发展得就好了。”两个人拧巴在一起也得了一些奖项,比如内地最佳的原创组合。但后来李健对陈羽凡说,当时羽泉更火。卢庚戌虽然在李健离开后失眠很长时间,至今还会为了李健接受各种采访。“如果有一点商业上的考虑,我就不会离开了。”两个人都憋着自己的想法。“2001年9月出第一张专辑,还根本不知道歌手意味着什么。到了2002年4月的第二张,我们对音乐有了更大的追求,短短几个月发现我们要的东西不一样。当时在音乐上都太认真了,都有自己坚持的方向,这对于组合而言是致命的。”
《一生有你》红了,公司就希望趁热打铁,之后的创作也沿袭这种风格,不要冒险去改变去尝试。“这在我看来已经不是创作,根本就是工厂的流水线在制造产品。再也找不回最初的快乐了,最让我焦虑的是这种生活正在一点点毁掉我对音乐的敏感和热爱。有好几次,我坐在条件一流的排练厅里,抱着一流的吉他,却压根不想弹琴,弹来弹去都是那些千篇一律的旋律,我真的都快吐了。”他说,“一个企宣就和我说:‘你太干净了,没什么新闻点,这样子不行,你得闹出一点绯闻出来。’然后她就开始和我说:‘你找一个女孩子,你们一起去吃饭,吃完饭再邀请她去你的公寓玩。然后我们就找人拍照片,放到网上去,就说是你女朋友,这样肯定能吸引眼球。’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我不留余地地拒绝了。后来他们又提出来,让我和小卢假装闹矛盾,在餐桌上吃着饭就吵了起来,把桌子给掀了,由他们来发新闻。我说:‘你们怎么成天就不盼着我一点好啊?’”
真正开始安心探索自己的道路,是在他自己独立之后。和他交好多年的民谣歌手钟立风回忆得很诗意。“他约我去他位于西四的家做客,我骑车到了之后,看见一个干净明亮的院子,是夏天,芳菲悠闲,他们门口相迎,郎才女貌,脱俗明亮。客厅里充满CD、书籍、精美物件,主人品味一目了然。那天告别时,李健给我一首曲子,请我完成。我夜晚灵感乍现,就是后来的《紫罗兰》,其中有他的恋人用独特语言唱出的句子和声。”紫罗兰里的和声部分署名“小贝壳”,也就是他人生故事里那个5岁就出现了的小女孩。两个人前几年诗情画意的生活微博被新“粉丝”挖掘出来,极度艳羡。他不喜欢三里屯和钱柜,说“回家去,听音乐、弹琴、写歌、看书多好,我喜欢。”
季声珊告诉我一个有意思的事实:“我在和李健谈合作时,正是《传奇》走红后。”他与金牌大风公司合约到期,许多优秀的公司开出条件争夺他。当时各方面资源都算不上最优的季声珊的“美妙”签到李健,出乎市场意料。如果为了高额合约金,他完全可以签到任何一家最有名的公司。李健“借境写境”式的平实真实的音乐,已经成了市场强心针,“所有的文创投资老板,都想投李健”。季声珊说,可是李健并不看重。李健的个人音乐创作路径,和商业价值是两条并行而不平行的轨道。她把制作唱片的费用预支给他:“举个例子,一般我给你五十,你花三十,这是很正常的,结果李健是死命花钱。省钱?NO!”
他大部分作品都是自己创作,为自己创作。“一个人一辈子能写自己的感受已经很不容易。”他研究马尔克斯、村上春树,“一辈子就一段扎实的感情,怎么能把爱写得那么灿烂,好像万花筒一样?”他也爱研究作家文人的作品和情史,“不是你经历所有情感就能写出来”。他觉得鲍勃·迪伦有一种语言的直觉能够描述音乐,歌词甚至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把歌词提到了一个地位上。李健先写曲,后填词,词受旋律限制很多。“我希望人们不要看歌词本,一下子就能听懂。”他被老狼推荐过《董小姐》,他说:“我一听就觉得很特别,日常化口语化细节的写作,唱片公司一定觉得不会用,但我非常喜欢。”果然半年后这首歌在选秀节目里大红,“现在谁还记得那些选手?这首歌却留下来了。”
“外人看你是处于低谷,不会看你经历了什么。”他感激的是最早给自己个人唱片投资的泰达唱片的老板。“泰达做过‘水木年华’的专辑,我只给他听了一首歌,他就帮我做了前两张唱片,他是我的贵人。”他至今也并不清楚花了多少钱,或者赔了多少。“一张唱片总有几十万元的成本吧。”现在他人红了,音像店又有早期作品的加印版出售。“好歹让人家能赚回来点。”
我以为他一定与民谣、校园之类圈子的音乐人熟悉,没想到他说:“基本谈不上有交集”。独立总是有很多背后的故事,他曾经短暂签过一个经纪人,这个公司被大公司收购时,李健作为“不良资产”被剔除了出去。而他意料之外的朋友名单,比如庞龙、孟广美,是他的羽毛球搭档。“我第一次见他,他居然像个‘粉丝’一样对我说,哎,我有一次在哪儿见过你,你在干吗干吗。”孟广美说没见过这么不把自己当明星的明星。李健后来被称颂的好人缘,和他的自我节制有关。不久前他做个人演唱会,助理让他给徐帆打电话邀请,徐帆一直很喜欢李健的歌,但是恰恰这一年是冯小刚担任“春晚”导演,李健说本来按照交情可以打,可是顾虑了一下还是没有打,“就怕人家觉得自己刻意了。”
李健最近曝光的书柜一角震惊了观众,塞尔维亚作家的辞典体小说《哈扎尔辞典》因此在书店脱销。“基本上你看一个人看什么书听什么歌,就大概了解他是什么人了。”他拿着诗人歌手莱昂纳多·科恩的书上台给自己打气,而熟悉他的人了解这就是他的日常行为方式。“卡佛我以前不喜欢,后来看你们杂志苗炜推荐,觉得日常琐碎的文字,却出来一些很惊悚的情感。我写歌词尽量避开大而无当。”李健多年来在生活上的修养,让他能够把音乐的纯粹性维持到极致。“有一次我和歌手杨坤闲聊,在他的大别墅里。他告诉我他得了抑郁症,每次上台唱歌,都会精神紧张、心率加快,害怕、恐惧,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他说:‘现在真怀念以前那个时候,和朋友在一起,喝着啤酒,可以一个晚上唱几十首,把自己所有会唱的歌都拿出来唱一遍,快乐得不得了。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唱歌会成为我的噩梦。’我无言以对,这年代有多少人,全力追逐目标,达到了才知道,自己一直在做一件得不偿失的蠢事。”
虽然爱情在市场上很好卖,但李健第三张专辑以后写的歌曲题材更宽泛了。“我自己一定要写最想写的话,正因为生活是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感觉到很残酷,恰恰才需要。看完书和听完音乐之后觉得生活还是有点希望,生活还是有一些勇往直前的理由,就像博尔赫斯说,别人采访他问:你觉得生活有什么意义?他说生活毫无意义。突然之间音乐响了,博尔赫斯说我更正我的说法,只要音乐响起生活还是有一些意义的。”李健说自己最落寞的时候也挺自信的。“从小别人只看到我成绩好,没看到我参加竞赛班。初一开始每天用午休时间练琴,寒暑假每天弹三四个小时。我初中毕业已经自学完了新概念英语的三册,高中英语我基本就不用学了。但别人很难看到我的付出。”“低谷”是他离开“水木年华”之后的一段时间。他很少为别人写歌,大部分自己创作,他说:“我不为任何人服务。但一个歌手,一定要有一两首能够击中所有人的歌,才算真正的歌手。”
拒绝一个找他写歌的企业时他曾说:“我们要珍惜自己的才能,因为有限。”
“创作有所谓的灵感,但把这个灵感发展成一个完整的作品其实是靠技术,是靠理性的思维。音乐就像是数学,是具有严格的理性构架的,并不是突然灵感爆发,然后随便哼哼而来的。”李健说自己是绝对的技术派,“不是概念型的创作者”。“即使他只在这一种音乐类型中,他仍然可以做出无限的空间,莎士比亚有句话怎么说,即使把我关在果壳之中仍然自以为无限空间之王。即使我做这样的音乐也能做得很远很广,我不会想去做其他不适合自己的。一只海豚你会期待它在陆地上奔跑吗?你也不会期待一只猎豹去水里。”
三张专辑都不温不火,在小圈子享有美誉度,让他安心于自己的小日子。“我是安于寂寞的。”他对我说这并不是外人想象的“苦”,“那时我一年挣十来万块钱养活自己还是不成问题。”他住在大杂院里,有花园和浴缸已经满足。8点到12点之间自然醒,煮咖啡吃丰盛的早餐,下午弹琴读书之后,17点要出去跑步,“静了以后要动起来产生点刺激”。从美术馆跑到什刹海,“他每次跑完步就一个人来喝杯咖啡,说话也很可乐,说他妈妈老记不住阿迪达斯,要说‘加格达奇’”。后海buda吧的合伙人赵保华这样看着他跑了好几年。“李健的音乐,感觉他对幸福生活的珍惜,对生活特别健康的描述,没有抱怨没有负气。所以听他的歌可能不会瞬时迷恋,长时间听下去便很难放弃。”

音乐以外

  “我对钱一直没有什么概念,直到我父亲生病。我才知道在你最需要钱的时候能拿出钱来,这件事有多么重要。”父亲得了癌症准备手术,他拿出了自己当时身上仅有的几万块钱。过年前李健写过一篇极优美真诚的文字感念父亲:“我和姐姐凑齐了钱去交费时,他感动得哭了,他说孩子们懂事了,给孩子们添麻烦了。这让本已焦虑的我心如刀割。随后他的病情每况愈下,生命的最后阶段,我送他回哈尔滨。火车上,他已经很虚弱了,每次去洗手间都要我搀扶或者背着他,我一宿没怎么睡觉。记得当我背着他时,他说了句,原谅爸爸。那一瞬间,我强忍住了泪水。他太客气了,竟然对自己从小背到大的儿子客气,而我只是背了他几次而已。”
李健有意保留了自己的东北口音。“东北人爱吃馒头,咽壁力量特别强。”他曾经在“水木年华”年代被卢庚戌提醒过,他说过来表演的路“贼远”。很多台湾口音的普通话出现在内地歌手当中时,李健却一口方言。“郑钧歌曲里的陕西口音,恰恰是他迷人的部分。还有成龙的粤剧习惯,都被这些歌手保留成了自己独有的‘腔’。”“粤语歌好听跟里面有很多古法的强调有关系,很多音在普通话里根本没有,但是唱起来特别好听。”他举例给我做了几个音,说明普通话四声以外的汉语丰富程度。“为什么我们老觉得粤语歌那么优美,有人用粤语读全唐诗,觉得音律节奏抑扬顿挫都味道十足。”
他甚至给文化局大院邻居们留下了“拿着馒头飞跑”的印象。“可能馒头也是零食。”李健的父亲李久良是哈尔滨京剧团的小生演员,所以他小时候也学过一点武生的底子,但是把嗓子喊哑了,导致小学不爱说话,直到中学变声期才又好了。李健小名“大亮”,每次父亲到幼儿园就有一堆小朋友围上来伸着手“叔叔大亮打我胳膊了”。他说70后的孩子不像80后“那么文明”,上学以后就不淘气了,“知道学习好就会被表扬,那我就好好学”。“哈尔滨给我的生命涂抹了最初的明亮的色彩。”我们的采访就在他当初写文章的屋子里,“这里的人们喜欢谈论生活,尤其喜欢谈论自己遥不可及的事情,甚至是高于生活的形而上的问题。尽管这不是一个经济发达的城市,但人们的幸福感很强。”
“由于早年是殖民城市,人们一直延续着曾经的生活习惯,爱吃香肠面包、喝啤酒,不停地装修装饰房屋。哈尔滨人中有无数的文学和艺术爱好者,我想这跟景色优美以及天气寒冷有关。夏天的松花江畔,有很多人在画风景,那时我常常蹲在那些画家旁边观看。记得有一次,估计一个画家对我长时间蹲在他旁边感到不耐烦了,说:‘小孩儿,你看得懂吗?’我大声说了一句:‘你画得不像!’就赶紧跑开了。印象中他画得很好看,可就是跟眼前的景象对应不上。江边也常常有戴着眼镜、若有所思的手里拿着书的人在走来走去,小时候我都把他们称作搞艺术的。”
“当时我的歌唱事业没有什么大的起色,他一直担心我的生活。每想到此处便觉不能释然。”父亲走的时候63岁,“不算早也不算晚”,但从那时起,李健觉得自己的人生告一段落。“没怎么哭,只是突然有一天就坐下来写出了《想念你》。我们是70后最典型的父子关系,彼此没什么话,他关心我也就说你身体怎么样,我说能不能有点别的话题,就没有话了。”一个分水岭到来,至亲的人会有人离开,他从那个时间才开始意识到,写出歌词“一阵风吹过,放开有温度的手”。
《想念你》专辑的文本上有李健的全家福照片。“那一年,我5岁,最爱动物园”。曾在父亲失约不带自己去动物园的礼拜天,一个人翻墙跑了进去,直到父亲来找到坐在狮子笼旁边的李健。歌词页印着感言:“至今还能想起当年全家游动物园的情形照相时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几乎看不清前方的摄影师,就像此刻的我,看看相片,前方也是模糊一片。”
父亲去世后,李健写好歌曲不好意思拿出来,过了很久才给母亲听到,“她非常喜欢”。父亲在世时他写过一个更年轻的父亲,“我想象中也就比我大一点,四十来岁的样子”。《父亲》里写道:“你为我骄傲,我却未曾因你感到自豪,你如此宽厚,是我永远的惭愧。”最骄傲的故事居然是他考上哈三中的时候,父亲第一次让他来为自己送行。《永远的哈三中》是孔庆东的一篇名作,那个哈尔滨人心目中“中学里的清华”,被定格为最有趣的圣地。“父亲从来不麻烦别人。他们去俄罗斯演出,很多叔叔阿姨夸我,我看到父亲流露出的满足的表情,那时我真正意识到他为我感到骄傲。而我也同时发现他有些老了,和从前的那个神采飞扬的武生父亲略有差别了。我的心隐隐地收紧了一下。”2014年他重新录制了这首歌,在最后加了一句:“我终于明白在你离去的多年以后,我为你骄傲,当谈起你的时候。。。。。。”他自己说:“我知道了,我为他感到骄傲的,是他对生活的隐忍和对家庭的忠诚。”
“灵感来自生活,来自一些你所感兴趣的事情,但写歌的过程是理性的,可能1%是所谓的灵感,终究它需要理性技术的支撑,纯感性很难经得起推敲。我不是天才,不可能像天才一样一蹴而就,其实大部分人写东西都是断断续续而理性的。”李健说自己比较幸运,“我10年前就这样。音乐和文学一样,都是一茬一茬地出人。内地当时出现了一批歌手,只有我还是做10年前做的那个路数。音乐看似个性,实际容易被流行干扰,变来变去,风格都没了。我不知不觉地选择不变,就成了自己的风格。风格不是三五首歌,需要一批,我有三五十首了,别人就会发现我。”
李健一直在试图拆卸和描述社会机器。或多或少,他一直能发现日子里创作的源泉,只要是他所能呈现的,就会在一个角落里刻下永恒的印记。宋柯说:“李健特别知道怎么把一首歌唱得打动人。华丽的技巧和绚烂的编曲对他已经没有什么用了。”李健说自己一直比较幸运,沾了唱歌的光,又沾了清华的光,很顺。唯一被视为长期蛰伏的就是他独立做音乐以来的道路。“我是一个不设计的人,不设计就没那么多失落。”
“当了歌手就不能干别的了。”他说自己的“电信工程”专业早就扔了,“经常把家里的东西弄坏,还真修不好半导体什么的。”读书的时候他总有“干得成不成都行”的念头,但是当歌手只有一条路。“我总隐隐觉得自己没问题”。他和无数大腕一起演出过,“主观大概对比,觉得自己不比他们差。”他反省最近曝光过多,“消耗得厉害”,要回去读书了。读书对他来说是乐此不疲。“其实很多时候,人也为爱好而活,有些爱好是无法丢弃的也可以丢弃,但丢弃之后你会觉得太没劲了。人如何不无聊,如何老来有所依?就靠那些爱好,有自己一生的爱好,那才不会孤单。”“真正让我着迷,让我有成就感的还是创作本身,不能再指望着往这儿一坐旋律来了,不可能,或者不太可能,越来越少。就像采石油,浅层的石油早就被采没了,我需要打更深的井。”“我想和大众保持一点距离。”他不用微信,微博更新越来越少,博客也停了。“我为生活而来,特珍视我在乎的那一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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