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阅:蒋介石之人生观
离妻再娶,弃妾新婚,皆社会中所偶见。独蒋介石事,诟者最多,以其地位故也。然蒋犹不谨,前日特发表一文,一则谓深信人生若无美满姻缘,一切皆无意味;再则谓确信自今日结婚后革命工作,必有进步——反翘其浅陋无识之言以眩社会。吾人至此,为国民道德计,诚不能不加工以相当之批评,俾天下青年知蒋氏人生观之谬误。
男女,人之大欲也,其事属于本能的发动,动物皆然,不止人类。人生得真正恋爱,固属幸事,然其事不可必。且恋爱对象,变动不常,灵魂肉欲,其事难分。自生民以来,所谓有美满之姻缘者少矣。然恋爱者,人生之一部分耳,若谓恋爱不成,则人生一切无意义,是乃专崇拜本能,而抹杀人类文明进步后之一切高尚观念。或者非洲生番如此,中国不如此也。夫文明人所认为之人生意义,一言蔽之,曰利他而已。盖人生至短,忽忽数十年春秋,与草木同腐,以视宇宙之悠久,不啻白驹之过隙。然而犹值得生存者,则以个人虽死,大众不死故。所以古今志士仁人之所奋斗者,惟恐在如何用有涯之生,作利人之事,而前仆后继,世代相承,以为建筑文明改善人类环境尽力。行此义者,为人的生活,不然为动物的生活。得恋爱与否,与人生意义无关也。
或曰,此言固是,然得恋爱,始能工作,失恋爱则意志颓然,蒋氏之意仅在是耳。然此亦大误。盖在有道德观念知人生意义之人,其所以结构一生者,途径甚多,不关恋爱。太史公受腐刑而作史记,成中国第一良史。美国爱迪生,一生不娶,发明电学,裨益人类,古今大学问家大艺术家之不得恋爱者多矣,宁能谓其人生无意义乎?且蒋氏之言,若好此而止,犹可不论,盖人各有志,而恋爱万能之说,中外皆有一部分人持之。蒋氏如此,亦不足责。然吾人所万不能缄默者,则蒋谓有美满姻缘始能为革命工作。夫何谓革命?牺牲一己以救社会之谓也。命且不惜,何论妇人。十八世纪以来之革命潮流,其根本由于博爱而起,派别虽多,皆为救世,故虽牺牲其最宝爱之生命而不辞者,为救世主恶制度恶政治下之大众,使其享平安愉快之生活故也。一己之恋爱如何,与“革命”有何关联哉?
呜呼,尝忆蒋氏演说有云,“出兵以来,死伤者不下五万人”,为问蒋氏,此辈所谓武装同志,皆有美满姻缘乎?抑无之乎?其有之耶,何以拆散其姻缘?其无之耶,岂不虚生了一世?垒垒河边之骨,凄凄梦里之人;兵士殉生,将帅谈爱;人生不平,至此极矣。
呜呼,革命者,悲剧也,革命者之人生意义,即应在悲剧中求之。乃蒋介石者,以曾为南军领袖之人,乃大发其欢乐神圣之教。夫以俗浅的眼光论,人生本为行乐,蒋氏为之,亦所不禁,然则埋头行乐已耳,又何必哓哓于革命?夫云裳其衣裳,摩托其车,钻石其戒,珍珠其花,居则洋场华屋,行则西湖山水,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斯亦人生之大快,且为世俗所恒有。然奈何更发此种堕落文明之陋论,并国民正当之人生观而欲淆惑之?此吾人批评之所以不得已也。不然,宁政府军队尚有数十万,国民党员亦当有数十万,蒋氏能否一一与谋美满之姻缘,俾加紧所谓革命工作?而十数省战区人民,因兵匪战乱,并黄面婆而不能保者,蒋氏又何以使其得知有意义之人生?甚矣不学无术之为害,吾人所为蒋氏惜也。
或曰,天下滔滔,何严责蒋氏?曰:果蒋氏自承为军阀、为官僚,则一字不论,其事亦不载;而蒋氏若自此销声匿迹于恋爱神圣之乡,亦将不加以任何公开之批评。今之不得不论者,以蒋氏尚言革命之故耳。吾人诚不能埋没古今天下志士仁人之人生观,而任令一国民党要人,既自误而复误青年耳,岂有他哉。
立新按:1927年12月1日,蒋宋联姻。结婚典礼先按基督教方式在宋宅进行,证婚人是中华基督青年全国协会总干事余日章;随后又在上海大华饭店举行传统婚礼,证婚人是国民政府大学院院长蔡元培。美、英、法、日本、挪威等十几个国家的领事出席婚礼,宋家新成员,自此正式得到列强承认。蒋介石当日在报上发表《我们的今日》。文章称:“我今天和最敬爱的宋女士结婚,是有生以来最光荣、最愉快的事。我们结婚以后,革命事业必定更有进步,从今可以安心担当革命的大任。我们结婚,可以给中国旧社会以影响,同时又给新社会以贡献。”张氏《蒋介石之人生观》,乃有感于此文而作。
(原载《大公报》1927年12月2日社评,作者:张季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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