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阅：榴莲：热腾腾地性感
曹萍波
从小到大，在吃这件事上，我一直不怎么受闺蜜们待见。据说是她们每次在我面前聊吃的时候，我永永远远都是一副无动于衷脸。这几天在北京出差，晚上朋友领我来吃火锅，有那么一刻，人家也筷子一搁，严肃道：“你知道吗？跟你吃饭真的特没劲，因为那种面对美食目露精光的时刻，你几乎没有过。”听得我一惊，想起不久前，也有个男人跟我说，“看你吃这么少，差点以为你对我多么有意思。”唔，好可怕，食色性也，按理唯有这两者可将一个人打回欲望最原始的形态，对吃都提不起兴趣的人，莫不是太惯于伪装？
吃完火锅，喝完一瓶绍兴黄酒，我们穿过北国冬夜的清冷晚风散步回家。一路上聊天谈笑，路过街边的水果店，看到店里的海报上有榴莲，硕大、黄灿灿的，忽然想念得不行，只好买了包榴莲干解馋，等走回酒店，整个身体里都好像回荡着一股微醺的甜劲儿。
其实以前我是完全不吃榴莲的，那时觉得，这种原产地在泰国、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文莱等东南亚国家的重口味热带水果，实在是奇臭无比。是直到有一回在马来西亚，吃到了传说中的猫山王，咳咳，抱着啃的那一瞬间，真有种顿时坐拥全世界的感觉。
后来在国内很多地方也见过卖猫山王的，事实上，正宗的猫山王在马来以外的地区应该很难吃到吧，因为产量恐怕还不够当地人吃的。而且它不能提前采摘，一定要等熟透后自己从树上掉下来，然后当地人会选那些没有裂开的完整的，送到一只困在笼子里的“猫山”面前，“猫山”是马来西亚文果子狸的音译，由它闻香以鉴别优劣，如果猫山闻后兴奋不已，即是极品的“猫山王”。多年来，猫山王都得遵循瓜熟蒂落的自然规律，因为它无须在运输和销售的过程中慢慢成熟，它一落下，就已是完全成熟的状态，而这个状态只有两至四天的期限，之后，风味就会越来越差，无法长途运输进入销售渠道。
这说起来很玄乎，但东南亚人吃榴莲的历史的确是非常久远了，久远到史前时代就已开始，因此全世界人民都得服他们的行。毕竟，目前公认的西方世界认识榴莲的历史，还只有短短的600年，榴莲属的拉丁名Durio和英文名Durian，都来源于马来语“duri”的音译，是“尖刺”的意思。中文名也是如此，至于究竟是“榴莲”还是“榴梿”，也一直没个定准。《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以“榴莲”为正体，“榴梿”为异体。但是到了第6版，又反了过来，以“榴梿”为正体，而“榴莲”却成了异体。
跟西方世界差不多，中国人吃榴莲的历史也古早不到哪里去，随郑和下西洋的明朝人马欢，曾在《瀛涯胜览》里，记述过苏门答剌国的榴连“赌尔焉”：“有一等臭果，番名‘赌尔焉’，如中国水鸡头样，长八九寸，皮生尖剌，熟则五六瓣裂开，若臭牛肉之臭，内有粟子大酥白肉十四五块，甚甜美好吃，中有子可炒吃，其味如栗。”
话说作为木棉科成员，榴莲跟木棉花是近亲，曾在中越边境见过木棉，花期短暂又绚烂，一朵一朵啪啪地掉，特别美又特别骄傲的花。印象之中，木棉科的成员似乎多是热带丛林里的大乔木，很多品种也都有老茎生花的特性，即花开在树干上，据说目的是为了吸引传粉者。所以别看榴莲其貌不扬，但它的花却是极美的，柔糯娇媚、香味浓郁，开得一片一片，远看就像一席白色的毛毯。
因为着花量大，在传粉者足够的情况下，一棵榴莲树的结实率可高达55%，且果实是蒴果，于是挑选它也有讲究，它的5个心皮，就像5个小房间。因授粉和发育不一，每个房间饱满程度也不一样，挑榴莲的时候，就外表看，要挑饱满房间大于等于4个的。
至于榴莲的吃法，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个人反正对榴莲饭榴莲布丁榴莲披萨榴莲芝士炸榴莲等一律没兴趣，总觉得最美味的热带水果，就应该直接生吃啊，那种脆生生的新鲜，上火又勾魂，像爱人的吻，有一种熟透了的甜蜜，是那样的热那样的粘，在兵荒马乱的生活里，能让人享受到一种懒洋洋的芬芳。而一颗饱满的新鲜榴莲，无论是外形还是味道，都是对欲望最直接的满足不是吗？外形金刚怒目，味道惹火勾人，就像一具丰腴饱满的身体，哪怕在铁皮盔甲的包裹下，也掩不住热腾腾地性感着。
而且，正是这种性感的内核，让榴莲拥有了极高的辨识度，虽说热带水果多数都这样，浓烈又古怪，带着一种被阳光灼伤的甜香。但也并不是没有寡淡的啊，譬如莲雾，水水淡淡的，个性飘忽得很，酸的可能很酸，甜的可能很甜，更多的都是不甜又不酸的，反正，想要觅到一颗完美的，水嫩的，甜酸适口的，外加一层好颜色的莲雾，简直比觅到有情郎还难。
然后，还有一种跟榴莲相像的菠萝蜜，桑科乔木，树形也很高大。成熟后分为糯的和非糯的，前者香滑，似榴莲；后者脆爽，口味跟菠萝像。个人也不是太喜欢，觉得它的味道没什么特别的点。根本不像榴莲，奇香艳丽如有毒，于是爱的人极爱，觉得它异香满口；恨的人又极恨，没法除之而后快。
作为一种高糖高脂肪的水果，每100克榴莲所含的碳水化合物高达27.09克，而脂肪则能达到5.33克。要知道，我们都认为很饱腹很营养的香蕉，这两种成分的含量也不过才22.84克和0.33克啊。不过，号称“一颗能顶三只鸡”的榴莲再怎么容易使人长胖，还是有无数人不可救药地迷它，如同榴莲本身会给人一种精疲力尽之感，执迷于它之人，也免不了方寸大乱，仿佛一只鸟迷恋一条蛇，或者一条蛇试图吞下一头象。最重要的是，那些像我一样，对它由恨转爱的人，心境的转圜更是非凡的美妙，它好歹让我们明白，原来，自己终究也可以为了美好的体验，而勇敢地迈出那原以为不可想象的一步。
然后，就是这一步，它就真的给我们平静无澜的生活，带来了一些别样的感受，如同廖一梅在《悲观主义的花朵》里说的：“两人初次幽会的时候，卡莉娜从手指上取下戒指扔进河里。‘幸福到来的时刻，得给她加上一丁点儿轻微的苦涩。这样才能记得更牢。’”我常常觉得，假若生活中永远都是苹果香蕉梨当道，难道不是太无趣了吗？尽管它们无一不甜美，无一不益处多多，但是那样的味蕾体验，留下的仅仅是一段已经平稳前进的河水啊，它的方向已经确定，如同一个做梦者，在做梦之时已经可以妥帖地知晓梦中的未来。而像榴莲这样，恰恰是一反常态的突兀和怪异，才能让人倍感新鲜，哪怕最终的结局仍是厌恶至极或失望透顶，但至少，也是自己在某个阶段活得足够劲道的写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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