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阅：关于小人及坏人的随想
老愚
对君子可以发脾气，对小人一定要客气。
这是我向即将毕业的外侄发出的忠告。
何为小人？
此非大小之小，而是指器量及人品。
小人挂象。大凡蝇营狗苟之徒，无论如何伪装，那张脸总能泄露其猥琐的心机。审视在眼前晃动的面孔，便可知此为何人。
小人的特征，几乎是写在脑门上的。
总而言之，不外乎两个：
一、察言观色，秋波流转，乖巧可人。
二、多为哓哓之徒，口若悬河，有指鹿为马之本领。
三、蒙上欺下，嚣张悖逆。
心机深邃的官员喜欢小人，除了心理受用外，主要在于使用小人可以制衡耿介之士，一个小人制造的麻烦，足以让几个好人迷乱一阵子；情商平平的官员之所以会被小人迷惑，乃因为长期缺少媚语滋润，能从彼等那翻飞的唾沫里获得执政自信。
小人是官员手里的玩物，亦是彼此奉送的礼物。前后脚官员在移交关系时，往往会特意叮嘱，某某可以重用，某某可以用，某某须防备。
经常听见有人艳羡某要员，因为其已经侍奉了三朝主子云云。能让不同脾性的君王信任，那确是一个奇迹，说明此人练就了一种特殊的商品属性：“混”——麻将里可以替代任何牌的宝贝，人人喜之。
其实，我有时候也喜欢小人，他们那张甜嘴确能带给人片刻欢愉。
三十年前，我年轻气盛，专以得罪小人为乐。
那时在六铺炕大院，我竟然把从门卫、收发员、清洁工、司机到心术不正的编辑室主任、社长等一概得罪光了。所谓得罪，不是不小心而为，乃是光明正大去得罪。蔑视写在我的明眸里，言语直率，往往一句话就干翻了人家。
仅举一例。
六四风波接近高潮，主管副总编辑对稿件的保守尺度引发众怒。我带一年轻编辑，径直敲开此人办公室，站在地中央，仰头对他说道：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接受你的管辖了！
此人与我同乡，平时对我颇为照顾。为了革命，我豁出去得罪了人家。
待秋后算账，我的苦日子降临了：剥夺编辑资格，分最小的房子。
之所以敢得罪小人，就因为太过相信苍天，以为老天爷手执一颗公正的秤，知道自己正直的心。
多少年后，我醒悟过来，终于发现了一个宇宙真理：在公有制体系里，每个单位都是小人的天下；正直的人总是少数，且无权势；群众的眼睛是瞎的、势利的，他们大部分情况下不会站在君子一边。
小人结交小人，因倾力依附而得主子宠信，更加有恃无恐。
小人最不担心的便是得罪君子。他们知道，没有一个主子喜欢正直的人。
所以，可以敬佩君子，但不妨对小人客气些，轻易不要得罪他们。
有人问，坏人活得那么滋润，我们为何不能做坏人呢？
我觉得无法正面回答这个好问题。
我知道他所说的坏人，是指无德行，是道德上的坏。举目所见，大凡光鲜者成功者，几乎都以践踏道德为荣，他们的坏是毋庸置疑的。
坏人为何能横行无忌？无他，社会规则使然也。无须费辞论证。
即使如此，我们为何不能去效仿呢？理由在此。我不觉得谁都可以学坏，做坏人。很不严肃地说，一个社会对坏人的需求量，大致是个常数。因此，跨进坏人俱乐部的门槛并不低。你得坏到相当程度，才有可能拿到准入证。问题在于，你愿意坏到那样不堪的程度么？良知残存，你是无法坏成那样的。
最重要的是，我觉得做坏人需要天赋。几十年的遭际让我深知，没有一个坏人不是靠天赋加修炼完成的，天赋尤其重要。学坏不难，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环境会使人不自觉地沾染恶习气，不知不觉变坏。但若无特出天赋，要成为出类拔萃的坏蛋也非易事。
我所见到的坏人，都有让人佩服的使坏本能——坚强的心理素质，比如撒谎不脸红，能拍善诈，出尔反尔等等。在他们面前，我觉得自己的智商情商都需充值。
我曾多少次在梦里诅咒，希望看到他们遭受天谴的下场，奇怪的是，他们都无一例外地招摇并逍遥着。看来，所谓因果报应只是弱者和好人的安慰剂罢了。
劝人行善者常说：好人心安。问题在于，有哪个坏人心不安了？季羡林的坏人定律或许可以解释此中奥秘，大师晚年曾断定：坏人是不会改好的，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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