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摊
一、胖阿姨
隔壁弄堂口有个馄饨摊，一辆推车两付桌椅，从我记事起，摆了二三十年了。摆摊的妇人不知姓氏，我们都叫她胖阿姨——沪语中的“阿姨”是没有年龄界限的，小时候对着尚为中年妇女的她叫“阿姨”，现在对着大妈仍然同样说道：“阿姨，来三块洋钿小馄饨。”
（当然，“同样”是“同”在“阿姨”，不是“同”在“三块洋钿”）
胖阿姨对我的称呼也几十年如一日，就算我现如今西装革履领带笔挺袖扣璀璨正襟危坐，她依然招呼我：“小朋友，帮阿姨把馄饨端过去好伐？”
二、大块头
胖阿姨有个帮手叫大块头——“大块头”在沪语中指体形壮硕之辈，一般为男性。胖阿姨负责包馄饨、下馄饨、收单算账；大块头负责收碗、洗碗、烧开水、运开水。一个是销售加出纳加厨师，一个是客服加后勤加厨工。
我猜胖阿姨和大块头是两口子，但一直没确认，直到有一天，听大块头和一个吃客聊天，他劝对方存点私房钱；在灶头忙碌的胖阿姨冷不丁问了一句：那你存私房钱伐？
大块头马上缄口无语。
三、吃客
这个馄饨摊很奇怪：只在工作日做生意，到了双休日就不见踪影——看来胖阿姨也是严格遵循五天工作制的。
吃馄饨的主要是街坊邻居。经常看到胖阿姨盛好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大块头走到某家楼下，仰头大喊：兵兵，馄饨下好了，快下来，等歇来不及了！不多时一个小男孩穿着校服拎着书包冲出来，坐下啊呜啊呜吃起来，不多时解决战斗，背上书包就往学校奔，胖阿姨在后面喊：跑得慢点当心车子！
还经常看到一对母子，母亲是街口卖报的，一边吃着一碗大馄饨，一边给儿子喂一碗小馄饨——有人喂的孩子总是吃得特别慢，那个小男孩看上去柔柔弱弱，和虎头虎脑的兵兵恰似两极。
有的吃客过去住在这里，现在早就搬走了，但隔三岔五仍会回来“省亲”。他们如今的住处，位于几个远郊区县之间的“三不管”地界，交通不便治安不靖配套设施几近于无。这些无人问津的地块，被作为拆迁居民的安置地，置换他们的闹市祖居，提高他们的生活水准。
去年夏天那会儿，经常看见三五成群的外地家庭，戴着遮阳帽，穿着运动鞋，吃着馄饨，咽着粢饭团，为一天的辛勤奔波做好准备——那是顶着烈日去世博园排大队看录像的。
昨天看见一个农民装束的大叔，操着苏南口音，挑着一担锡箔来卖，坐在馄饨摊吃早点。我看着他，心里想：您老人家出门时，天亮了没有？
四、自助
胖阿姨既不收钱也不找钱，只报价。推车上有一堆零钱，顾客自行付账，自行找零。
小时候，看着这一幕，我常常莫名其妙想起新华字典上的一个例句：“很白很亮的一堆洋钱！而且是他的——现在不见了！”
如今，我投下三个币，拎着公文包走向对面的地铁站，心里想：上海这地方，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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