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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M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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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阅:土耳其的颜色

帕慕克不喜欢的颜色
西门媚

一位朋友在我朋友圈里跟帖:“没想到土尔其这样荒凉。”

我正沉浸在对灿烂文明的慨叹中,愣了一下,想,她的感叹,跟我的观感完全相反啊。

当时,我一边游荡,一边不能免俗地,在朋友圈大发美图。

五月的土尔其,实在太美。

人在那些残垣古迹里,就像进入了一个特别的时空,带着今昔的目光,去跟古人对话。

我拍了许多大地景色,大片的田野和山岗,在我看来,那些景色非常动人,苍黄的、金黄的、土黄的、亚麻色的、土红的、浅褐的……太多的土系色调。

从土尔其中部,安纳托利亚高原之上的科尼亚市,坐长途车,往土尔其西部走,一路多看的是高原风光。

巨石荒坡的高岭、碎石遍沟的低谷、碧色的咸水湖,间或杂以树木森林、草甸原野,衬在晴丽的天空之下。我坐在车窗旁,七八个小时的车程中,一直在拍照。随手一拍,全是“大片”。这些画面美到让人失去语言,觉得藏区风景、九寨风景的画面,相比这些,很多显得平淡了,有的就算不失色,也绝不会更出彩。而且,眼下看到的这些,几乎没有游客。这些美景,只是随随便便的公路景色。要是在中国,这样的景色,早已经不知怎么“开发”了。

我忍不住一直拍拍拍,仿佛每一个画面,我以后都要用来作为绘画素材。但我又觉得其实不会,这里的美,杳无人烟,跟我的情感少了沟通和联系,我没法画得比摄影更有意思。只是眼睛看不够,只能神经质地不停拍摄,方不负这无人之美。

车一路从高原下来,窗外的景色慢慢变了,能明显感到海拔降低。还是美,但渐渐转换为田园风光。大片的麦田已经由绿转黄,海拔越低,田里的颜色越黄,最后是已经收割后的田野。麦子变成了巨大的圆筒状的麦垛。一个个卷立在那里,像是巨人的卷纸。

这种田野画面跟我熟悉的不同,我日常熟悉的是四川的田园风光,小块的田野,不会用这巨型收割机,麦垛都是一小捆一小捆的,像巨人的跳棋子。但这眼前的这种收割画面,我倒是在很多西方的画作和摄影里看到。

大片的田野里,其实很少看到人。大规模工业化的耕种需要的人不多了。有时会看到一辆卡车,正在搬运麦秸。黄色的麦秸已经压成一块块大的长方体。

这麦秸,应该是送去造纸吧?多好的原料。四川那种小块田地的种植方式,一直很难解决麦秸的问题。农民总是按原始的方式,一把火烧了。倒是肥了田,可相邻的城市就遭了殃。好多年来,春秋两季收割之后,城市都要忍受好些天的燃烧秸杆的浓烈烟尘。直到近些年,成都周围的农田消失了,这个问题才自然解决。

我不由得联想到了土尔其的纸。我们到土尔其住过好多家不同档次的酒店、宾馆、客栈,店家提供的卫生间卷纸都差不多都是同一种。没经过强烈的漂白,没有很精致的压花,白中略略偏黄,看起来很朴素的感觉,但却挺好用。这应该是他们自己出品的卫生纸,原料应该就是来自麦秸。

他们每年都收获大量麦秸。我知道,土尔其最重要的农作物就是麦子。他们的麦子品种相当优秀,从他们好吃的面粉就能得出这个结论。

在土尔其的这些日子,我们每天都以面粉为主食,却完全不厌倦。我迷上了这样的主食,一点儿也没念着米饭。在他们餐馆里,他们会免费提供面包,我还会主动再点他们的“披哒”(一种像披萨的饼,但却是手工现烤,比披萨好吃)。这是我以前不能想象的,我曾以为,我是一个离不开米饭的人。肉食也比较简单,以牛肉为主,兼搭羊肉和鱼。做法也比较少,以烤和炸为主。我一向自认为挑嘴,但在这些天里,一点没感到单调厌倦。对我来说,这里的餐馆,只有本地人也吃的,做得好吃的店和专卖给游客的店的区分。

我开始思考单调与丰富的问题。

如果按我们中国的标准,土尔其很多方面都是单调的。

从高原一路向下,我们的长途大巴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公路质量相当好,车少,顺畅,没有过路费。长途大巴是奔驰车,车票却远比国内同等路程便宜。车上还有一位穿制服的年轻人,推着小车,送来饮料与各种零食。他示意我挑选。我摆手表示不要,我理所当然地按国内的经验来想,这是车上的推销行为。他费力地用英文单词跟我解释,这是免费的。

远处是无边美景,我留意到,近处隔离带上的花卉都是夹竹桃。不止高速公路,临近城市的公路也是如此,居民家庭也很喜欢种夹竹桃。

这些夹竹桃正在盛开,并不是我们常见的轻粉色,而是一种略偏土红的桃红色。一簇簇,热烈地开放着。

我想到了国内,国内的行道花卉变化极多,很多是当季开放后才移栽的花卉。很多花卉园林公司靠接这种政府工程单,就能挣到大钱。假设土尔其也要把行道植物搞得争奇斗艳,多半就得从其它国家进口。现在这样只种生命力旺盛的夹竹桃,不用更换,就相当省钱了。政府省了这笔款,对于民众,却是好事。

换了这样的角度,再看土尔其的很多物品的选择少,比如蔬菜种类,比如前文提到的卷纸,我意识到,只要品质好,并不需要有太多太复杂的选择。我们习惯了选项多,是因为我们得花大量的精力剔除劣质物品。

我坐在棉花堡古罗马遗留下的剧场里,也在想这个多与少的问题。如果从横向来看,现在的中国,物质选项是丰富的,而土尔其是简单的,如果从时间的纵向来看,土尔其的这块土地却太丰富了,沉淀着太多不同类型的文明,古希腊、古罗马、奥斯曼帝国……相较之下,中国是简单的。

在棉花堡曾是古罗马人的一个温泉胜地。现在仍有辉煌的古城留在山坡上。山坡上,除了遗迹是大片大片苍黄的荒草。

就是我在这里的照片,让朋友圈里的人,得出了“荒凉”的结论。

其实,我仔细研究过这些“荒草”。这些“荒草”居然全是野长的燕麦。这个季节,燕麦早已成熟,野长的燕麦无人收割,麦秸支向天空,但种子已经落下,等待下一季的轮回。不知早春时,燕麦生长的季节,这里是怎样的一片新绿景色。

荒芜与丰饶,不同的角度,是完全不一样的结论。如果从一位农人的眼光来看,这些土色:金黄、麦黄、苍黄,等等,都是丰收的颜色,都意味着大地的富饶。但从一位城市人的眼光来看,可能是完全相反的理解。城市里的人对颜色的理解,新绿浓绿意味着春夏的舒适与热烈,苍黄浅褐意味着秋冬的凋零与寒冷。不仅是我朋友圈里的人,觉得这是荒凉之色。帕慕克也在几本书里都谈到过这种颜色。他也不喜欢这种颜色。他举例讲伊斯坦布尔的狗,很多就是这种颜色,他形容这是介于白色和木炭之间的颜色,是“没有颜色”。

对这种色调的相反看法,也有点像人们对土尔其不同的看法。有的人强调它辉煌的文明史,不同文明沉淀下的文化精神财富,也有的人以这些历史为负累。

这种矛盾的心情,土尔其人比我们感受更深。

帕慕克在《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里,他用了整整一章来谈这种浅黄褐的色调带给人心里的寒意,他说,人们匆匆回家,“待在卧室里,躺在床上,便能回去做我们失落的繁华梦,我们昔日的传奇梦。当我看着暮色如诗般在苍白色的街灯中降临,吞没城里的贫困地区时,知道至少在晚上,西方的眼光窥视不到我们,外地人看不见我们城里可耻的贫困,是令人宽慰的事。”

再回头讲一下作为行道树的,泥土气息浓厚的,大方艳丽的夹竹桃吧。我们游荡的其它五、六个城市,夹竹桃是最常见的公共地带装饰花卉,只有伊斯坦布尔不同。伊斯坦布尔是玫瑰的城市。五月的行道花卉是美丽无匹的各色月季与玫瑰。在这一点上,也显示出这座城市跟其它城市不同,它属于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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