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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在田的主页

18 Decemb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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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阅:司马迁对卫青与霍去病,真的存在「偏见」吗?

刘勃

司马迁做过郎官。

郎官的领导是郎中令。

郎中令是秦代设立的官职。郎官们最初的工作,是担任君王身边的警卫,他们执戟站立在走廊之下,因为被称为“郎(通廊)内诸官”。汉朝建立之后,皇帝有意识把郎官系统打造成一个培养官僚的人才库。高干子弟,富贵人家的子弟,或者在其他领域曾有突出表现的人才,都有可能入仕为郎。文景时代的名臣,如大名鼎鼎的贾谊、晁错,都曾以太中大夫或中大夫的身份,隶属于郎中令。

汉武帝即位之初,大权在太皇太后窦氏手里。皇帝极力想培养一个身边的亲信班底,郎官系统因此得到了格外的重视。郎中令麾下的军事实力,也取得了极大发展。窦太后去世后,汉武帝放手发展自己的扈从兵力。郎中令指挥下的宫中部队——期门郎与后来组建的羽林郎,已足以与长安城内的南军和北军鼎足而三。

期门郎和羽林郎,成员大多来自“六郡良家子”。六郡指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这六个与胡人邻近、因此特别有尚武风气的郡。出身良好的青年,加入郎中令麾下后,会受到严格的军事训练和政治思想教育(要学《孝经》)。这支作风优良、纪律严明、战斗顽强的军队,尽管人数比北军、南军要少,但军事素质却要高上很多,因此也有更强的战斗力。

当然,这样优秀的部队,不能交给一个平庸的将军去统领。

司马迁出仕为郎——他担任的郎中,官秩比三百石,是所有郎官中级别最低的一种,大约是在元狩年间(前122年-前116年)。这个时间段上担任郎中令的,正是一位真正的名将。

一、对老领导的敬重与同情

司马迁没有具体说自己成为郎中是哪一年,王国维先生曾说“其年无考”,不过后来的学者还是从零碎的史料中找到了蛛丝马迹。

第一,元狩五年(前123年),汉武帝得过一场重病,当时司马迁就在汉武帝身边。只有已经做了郎官,才可能和皇帝这样亲近。第二,司马迁有一个好朋友任安,两个人极可能做郎中时认识的,而任安在元狩四年还是卫青的舍人,元狩六年就离开了郎中的岗位。

如果说,第二条证据还带点推测意味,第一条证据,可以说相当过硬。所以最迟在元狩五年,司马迁已经成为了一名郎官。

如果司马迁入仕为郎刚好就是元狩五年,那他第一次踏入官署就会感受到,整个部门正笼罩在一种悲伤、压抑又愤懑不平的气氛里。因为就在一年之前,大家都发自心底敬爱的老郎中令冤屈而死。

如果司马迁为郎的时间要略微早几年,那么他和这位老郎中令就有过一点接触——也许这个假设更为合理,因为司马迁为老郎中令写过一篇著名的传记,那篇文章里,倾注着浓郁的仰慕、亲近、痛惜之感,这太像在写一个自己熟悉的人了。

老郎中令名叫李广,人称汉之飞将军。

早在成为郎官之前,司马迁就听说过李将军的名声。毕竟,李广猿臂善射,才气无双,在大汉疆域内外早就众口传颂,无人不知。所以,成为郎官,第一次见自己的领导的时候,司马迁大约多少是怀着一点粉丝见偶像的激动。然而眼前的李广却和想象的不同,不是威风八面霸气迫人的大将气概,相反“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李广看起来谨慎温厚,像个乡下人的模样,也完全不善于言辞。但并不吸引人的外在形象,反而强化了他的人格魅力。

李广简直就是最理想的部门领导的化身。他廉洁,得到皇帝的赏赐就分给属下,做二千石以上的高官四十余年,家里没有多余的财富,也不谈论家产积累的事;对下属的管理则非常宽松,各种规章条例,能简化就尽量简化,绝不做那些形式主义的把戏。

各种军事技能的训练,是郎官生活的日常。练到兴奋处,青年郎官看见李广在校场边微笑看着自己,忍不住会没大没小招呼:李将军,给我们露一手呗。李广就摘弓搭箭,真给大家露一手。于是所有人一片惊叹,青年战士有了奋斗的目标,又有一种自己终身努力,也达不到如此境界的遗憾。

资深的郎官会告诉司马迁,李广在边境上与匈奴作战的时候,作风也是这样。边地生活艰苦,后勤补给经常跟不上,那时候,不是每个士兵都喝到了水,李广就不喝水;不是每个士兵都吃上了饭,李广就不吃饭。即使在边境上,李广仍然不推崇严苛的军纪,他只做好一件事情,就是“远斥候”,远远派出侦察兵,观察匈奴的动向。

在文帝、景帝的时代,汉朝对匈奴以防御战争为主,这种策略当然是对的。匈奴骑兵飘忽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动攻击,但如果全军上下时刻保持警惕,那种高度紧张的状态能维持多久?一两个月没有问题,经年累月,恐怕难免要自行崩溃。所以不如让大部队适度放松,只要侦察兵能及时发现敌情,给主力留出反应时间就可以了。

郎官系统上上下下,很多人都会对李广有特别的亲近之感。李广是陇西成纪人,汉文帝时“以良家子从军击胡”,是典型的六郡良家子;立下军功后,他获得的第一个官职是中郎(秩比六百石),后来又转为武骑常侍(秩八百石),都是郎中令的属官。也就是说,李广的家族出身和仕途起点,和许多郎官是一样的。于是很自然的,他们很多人从李广身上,看见了理想中的自己;又从李广的命运里,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李广过得不快乐。大家也都知道他的心结所在,他一直没有能够封侯。

大汉开国的时候,太祖高皇帝刘邦和功臣们立下了著名的“白马之盟”:只有立下军功的人,才可以封侯。在多数人想来,这个封侯标准,简直为李广量身定做,还有谁比神勇无双的飞将军更容易立下军功呢?然而这个目标李广一直都没有实现。

当初孝文皇帝的时候,天下晏然无事。孝文皇帝看着李广说:“可惜,你没有遇到适合你的时代。如果生在高皇帝的时候,万户侯岂足道哉!”那时候李广还很年轻,他并不急,他可以等。

孝景皇帝的时候,爆发了吴楚七国之乱。李广有了用武之地,立功夺旗。只不过他没太弄明白汉景帝和弟弟梁孝王刘武之间的复杂关系。梁王赐给李广一颗将军印,李广也就收了。梁王是窦太后最宠爱的小儿子,皇帝曾说要把皇位传给他的弟弟,梁王还是面对吴楚叛军时指挥杀敌数量与汉军相当的勇士。他赐印,李广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呢?

然而就因为这件事,李广没有得到封赏。也不知道这事之后,李广到底有没有弄明白皇帝和梁王之间的微妙关系,但李广还是可以告诉自己没有关系,自己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李广不知道,这可能反而是他这辈子,距离封侯最近的一次。

这之后,李广捍卫着大汉的边疆。他的军队驻扎在那里,匈奴就很少敢去那里掳掠,所以李广“尝为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太守,皆以力战为名”。他的防区,总是在不断改换,实际上扮演着救火队长的角色。但是,按照大汉的律法,除非战死追封,防御战争表现再出色,也是不可能达到封侯的标准的。

终于今皇帝即位,汉对匈奴的战略由防守转为反击,汉家男儿不断北上征伐。然而这个时代,再翻检李广的疆场战绩,却像在看一个笑话。

李广率领着一支不大的部队,远征途中要么一无所获,要么就遇到兵力远超自己的匈奴骑兵,不管战场表现多么精彩纷呈或艰苦卓绝,总之最终难逃失败的命运。他不但没有能够封侯,反而按照军法当斩,还得靠花钱赎为庶人,买一条活命。而就在这段时间里,卫青和霍去病,仿佛两颗飞速上升的将星,闪耀在北方草原的天空。他们战功赫赫,战果累累,哪怕追随他们的将校,也有人获得了侯爵。

大多数人不会因为败绩而否认李广的才华,至少皇帝绝没有这么认为。皇帝很快又重新启用李广,甚至任命他做了自己的郎中令,把他放到了自己最信任的人才可以坐镇的岗位上。

正因如此,李广何以命运多舛,就产生了各种解释。最流行的一种说法是,李广“数奇”,即命数不好。李广自己更愿意接受一种说法,他当年做陇西太守时,杀死了八百名投降的羌人,这个道德污点毁掉了自己的一生。但李广还是有一份不甘心。终于,时间到了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

这是大汉男儿无不热血沸腾的一年。汉朝集结了十万骑兵,加上运送物资的马匹四万,数十万步兵追随其后。即使对大汉这样一个空前伟大的帝国来说,也差不多是所能动员的全部兵力。

司马迁极可能这一年已经做了郎中,那他就会和其他郎官一起,看见这些日子里,老郎中令激动、紧张、期待得像个孩子。他于汉文帝时代出仕,到今天,做二千石以上的官职也有了四十余年,他已经很老了,如果要想封侯,这是他一生最后的机会。

这些日子里司马迁会看见这样的景象:好几次,李广去恳求皇帝让自己参加出征,但总是看见他满脸失望地回来。突然有一天,司马迁看见老郎中令回到官署的时候,笑得脸上的皱纹如绽放的菊花,颔下的白须仿佛都飘洒着快乐。皇帝同意了,上天毕竟会给老郎中令一个公平吧。李广追随大将军卫青的部队,离开了长安。司马迁和无数人一起,焦急等待着前线的消息。

捷报不断传来。大将军卫青遇到匈奴单于的主力,两军在狂风大作砂砾击面的形势下力战。最后,单于心理崩溃,像个女人一样坐着六匹骡子拉的车逃走。骠骑将军霍去病的战绩还要辉煌,他斩获无数,还登上了匈奴的圣山狼居胥山(在今蒙古共和国乌兰巴托市东),举行了祭天仪式,这辉煌的一刻,不但当时激动人心,还照亮了千年之后许多中国人的梦境。

当然,这次大会战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十四万军马出塞,回来还不到三万匹,数万将士殁于疆场,还有更多的人为支援前线而家破人亡。

司马迁是一个胸怀家国天下的人,从他为卫青、霍去病所写的传记里,你可以感受到这场胜利带给他的自豪和喜悦。但他也有个人的小小悲欢,他关注着李广的消息。

老将军终于可以封侯了吗?

司马迁等来的,是李广的死讯。

更糟糕的是,李广不是像两千多年后的一部电视剧里表现的那样,与匈奴力战而死的。如果是那样,一切会让人好接受得多。
出塞之后,大将军卫青从俘虏口中获悉了匈奴单于的准确方位。大将军想把立功的机会留给自己的老部下,于是把李广从前将军的位置上调开。李广当然不愿意,而且他认为大将军安排给他的是一条根本不适合行军的路线。于是,李广和大将军发生了争执。最后,卫青动用大将军的威势,把李广晾在一边,直接派人去命令李广的属下并入右军。

这是最羞辱人的方式,因此李广没有向卫青辞行,愤然回到自己的军中,踏上了迂回迢远,而且沿途缺乏水源和草地的东道。
这是临时被强行摊派的任务,李广军中当然不会有东道的向导,更糟糕的是原来就走东道的右将军赵食其军中,竟然也没有。
所以李广的军队迷了路,没有能够穿越大漠和卫青会合。卫青击败了匈奴单于,从漠北回到漠南,开始追究李广部没有及时和自己会合的责任。办法,仍然是甩开李广,让李广麾下的校尉到自己的幕府来对口供。于是李广说:

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

“校尉们是没有罪的,迷路的是我,录口供这事,我自己去。”

于是李广到了大将军的幕府,他突然停下脚步,对随行的部下说:“我刚一成年,就与匈奴交手,至今大小七十余战。今天有幸追随大将军出征,接战单于的军队。大将军却让我走一条迂远的道路,就迷了路,这是天意吧?李广已经六十多岁,终究不能再面对刀笔之吏。”

一直以来,那些精于玩弄法条的“刀笔之吏”,简直是汉军将士的噩梦。开国名将周勃曾经说过,我曾经率领百万大军,可是哪里想过,狱吏竟是如此的尊贵呢?蹉跎一生的冯唐,曾向汉文帝控诉,战士们终日力战,可是汇报战功的时候,一句话没表达准确,就会被文法吏厉声呵斥,所有的功绩全部被归为虚报,彻底抹平。

何况,李广是个完全不善言辞的人呢?于是横刀自杀。老将军只能用这种方式,保全最后一点尊严。

把李广自杀的情形告诉司马迁的人,一定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放声大哭。司马迁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悲愤之情。他这样写道:

传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其李将军之谓也?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彼其忠实心诚信于士大夫也?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也。

当然,对李广的敬爱与同情,不可避免也会影响到司马迁对卫青、霍去病的看法。

二、对卫青与霍去病的“偏见”

《史记》里有一篇《佞幸列传》,开篇就说:

谚曰:“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固无虚言。非独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

俗谚说:“努力耕作不如年成好,善于做官不如撞大运。”真是一句实在话。不但女人有因为长得好而讨到皇帝欢心的,男人也一样。显然,这一篇是讲得到皇帝宠爱的花样美男的,其中有些人物,干脆是皇帝的同性恋人。令人惊讶的是,这篇的最后又写了这样一句:

自是之后,内宠嬖臣大底外戚之家,然不足数也。卫青、霍去病亦以外戚贵幸,然颇用材能自进。

从此以后,皇帝特别宠爱亲近的臣子,大抵来自外戚之家,但人物就不值一提了。卫青、霍去病也是因为外戚的身份才尊贵受宠起来,但挺能用自己的才能进取的。

在后人尤其是今天的人看来,卫青、霍去病是何等武功赫赫,功在千秋的名将,这个地方,何必捎上他们一句呢?于是有人就觉得,司马迁的偏见,实在太过分了。

谈论司马迁的偏见之前,我们也许可以先把话题拉开一点。

《鲁滨孙漂流记》一开头,有一段鲁滨孙的父亲教育儿子的话。老人家认为,自己处于“平民阶级的上层”:

凭他长年累月的经验,他认为这种社会地位是世上最好的,是最能使人幸福的,既不像劳力者那样,得去经历无数的艰辛困苦,也不像所谓的人上人那样,受骄奢、野心和忌妒所累。

往上看,财富、权势不如,但有道德优越感;往下看,则有财富和道德的双重优越感。这大概是古今中外“平民阶级的上层”共同的心理。

大汉对应这个阶层的,自然就是前面反复提到的“良家子”。

《史记》说,卫青的母亲是平阳侯家的“妾”。这里,司马迁使用了“妾”字古老的含义:女奴婢。后来班固整理这段记录的时候,大约是怕人误解,改成“家僮”。两位史学家只是使用了不同的名词,意见并无分歧。

身为女奴,很多事情不能自己做主。她可以是主人泄欲的工具,也可以是主人酬劳宾客或下属的支付手段,当然,她自己也可能乐意从这种交易中获得一些收益。

这个女人也有一个丈夫,姓卫。他显然知道妻子混乱的关系,但并没有表示什么反对意见。如果对社会下层的生存状态略有知闻,会发现这种现象古今中外都并不罕见。同样稳定的,还有“平民阶级的上层”对他们看法:他们通常会把这当作淫秽段子大惊小怪一番,然后推论说,贱人就是贱人,底层活该是底层。

古代的麻烦在于,没有有效的避孕办法。这个女人和丈夫生了一个儿子,又和其他不知道几个男人,生了至少三个女儿、两个儿子,这当中包括后来受到汉武帝宠爱的卫子夫、霍去病的母亲卫少儿,当然还有卫青。汉代号称“妇人免乳大故,十死一生”,这个女人在医疗、卫生条件都很糟糕的条件下,能成功生育这么多健康、美丽的儿女,身体素质一定非常优秀。

卫青是她和一个叫郑季的男人生的。这个男人是个小官吏,曾到平阳侯家服务,于是有了这段露水姻缘。少年卫青曾经回到父亲身边,但父亲并不缺少儿子,原配所生的儿子也都不把卫青当兄弟,而是当作奴仆看待。《汉书》称这些儿子为“民母之子”,强调他们父母都是良民身份,和卫青这种奴婢的孩子不同。

反正是做奴仆,给平民当奴仆自然就不如给权贵当奴仆了。后来卫青还是跟着母亲,而母亲的丈夫也接纳了他,就像接纳妻子的其他儿女一样,所以卫青才会不姓郑而姓卫。

平阳侯的妻子,是汉武帝的姐姐阳信公主。不过史书更喜欢根据她的丈夫,称她为平阳公主。

青年时代,卫青的相貌英俊、身手矫健一定就非常引人瞩目,在骄奢淫逸、攀比成风的长安城里,哪个宗室豪门,不希望自家的奴仆一站出来,精气神就能胜过人家一头呢?所以平阳公主很愿意带他出行,于是卫青“为侯家骑”,当上了一名骑马的侍从。
卫青命运的真正转机,来自他美丽的姐姐、歌女卫子夫。汉武帝到平阳公主家来做客,平阳公主早就准备下十余名“良家子女”,供皇帝挑选。但是在皇帝看来,她们都寡淡无味。一直到卫子夫在歌女队伍中出现,汉武帝远远就看中了她。

于是汉武帝起身更衣,卫子夫心领神会跟上去侍候,结果“轩中得幸”。《史记》对这件事记录如此细致,似乎过于八卦,但相比当时长安城中的各种香艳传闻,司马迁下笔,一定已经大为克制。后世学者对这个话题里的诸多细节也兴味盎然,比如汉武帝幸卫子夫的“轩”究竟是不是厕所,两千多年来就聚讼不已。

之后虽然还有诸多波折,但总的趋势就是卫子夫得宠,而卫青也成了外戚,从此平步青云。就是说,卫青的出身,本是远远低于良家子的奴辈,又因为裙带关系,一举实现了阶层跃升,实在是小人得志。几乎从任何角度看,他都会是良家子们鄙视的对象,而其行事作风,还在不断强化这种印象。

首先,从卫青和皇帝相处时的诸多细节看,他都不像是一个正直有尊严的大臣。汉武帝掀起了推崇儒学的风气,“天下之学士靡然乡风”,而先秦以来的儒学,恰恰不欣赏大臣在皇帝面前过于恭顺。孟子说,把顺从当作正当的做法,这是小老婆的作风(“以顺为正,妾妇之道也”)。汉代最流行的是“春秋公羊学”,而《公羊传》里,讲了许多或真或假的历史故事:一位大臣不理会君主的命令甚至和君主当面顶撞,而他固执己见所办成的事,最终为君主赢得了荣耀。

也就是说,儒家的尊君,往往尊的是一种理想化的君权,而不是具体的君主个人。而卫青恰恰不是如此,他的作风是“和柔自媚”,绝不可能拂逆皇帝,当然更不要指望他“面折庭争”。皇帝对他的态度,也确实像是对一位佞幸而不是一个大臣。一个最直观的例证是:祖上是贵族、以亢直敢言著称的臣子汲黯,汉武帝如果不穿正式的礼服就会觉得不好意思见他;出身卑微,被前辈儒生讥讽为“曲学以阿世”的丞相公孙弘,汉武帝闲暇时和他见面,有时不带帽子;而卫青在身边的时候,皇帝可能一边上厕所一边和他交流——联系到姐姐卫子夫就是在厕所里得到皇帝的宠幸,这个场景简直暧昧。

“以顺为正,妾妇之道”,这顶帽子要扣到卫青头上,简直是量身定制。

其次,已经成为一个权贵之后,卫青也拒绝行使权贵的特权。屡立战功之后,汉武帝特别为卫青创设了一个新的职务:大将军,他成为皇帝之下掌握最高军事权力的人。但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那次出击,尽管总体上仍然算取得了成功,局部战场却是遭到失败:前将军赵信、右将军苏建的部队落单,遭遇了匈奴主力,结果赵信投降,而苏建孤身逃回。

怎样处置苏建,引发了军中的争论。卫青的军正和长史都认为苏建在困境中作战十分英勇,能够逃回正是不敢有贰心的表现,处死他不但不公平,而且会造成恶劣影响:以后战败的人都不会再回来了。但议郎周霸认为应该处死苏建。

这场辩论有一个有趣之点:军正即军队里的执法官,长史则是卫青身边最重要的行政人员,这些岗位上的人物,通常被认为比较严苛,甚至深文周纳,但这时他们都体贴人情,主张宽容;议郎隶属于郎中令,也就是说周霸并不是卫青的僚属,而他的另一个身份是个儒生,众所周知儒生是鼓吹仁德宽厚的,但这里他却表现出极强的杀人欲望。周霸是这样说的:

自大将军出,未尝斩裨将。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

自从大将军出征以来,还没有斩杀过偏裨将佐,现在苏建抛弃了他的部下,可以杀了他来彰明大将军的威严。

也就是说,杀苏建的主要理由,并不在于苏建是否该杀,而是要树立大将军杀伐决断的权威。

自从孝文皇帝以来,良家子作为军中骨干的汉军,对匈奴一直表现不佳。而汉朝的将军们就像二战时的德军将领一样,总结失败原因时最终总喜欢归罪于元首。是皇帝掣肘太多,执法官吏权势太大,导致将军们没有足够自主权才导致了失败。当然,按照儒家一贯的贵族立场,对这种推崇自作主张的论调,也会非常喜欢。

所以,现在周霸的提议,是把一个相当敏感的问题丢到了卫青面前。卫青的表态也就不得不非常严肃隆重:

青幸得以肺腑待罪行间,不患无威,而霸说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自擅专诛于境外,而具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是以见为人臣不敢专权,不亦可乎?

我侥幸以外戚的身分在军队任职(自有皇帝的威严统摄全军),不必担忧我个人没有威严。而周霸劝我树立个人权威,严重违背了做人臣的本分。退一步说,纵使我有专杀之权,但像我这样受到尊宠的地位,仍然不敢在疆域之外擅自诛杀将领,而是把情况向天子详细报告,让天子自己裁决,由此表现出人臣不敢专权,不也是可以的吗?

这番谦恭的言辞,实际上一字一句,都如同重重的巴掌,抽在那些多半是良家出身,喜欢鼓吹“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将军们的脸上。我的战绩远远超过你们任何人,但我从未要求你们那样的特权。

第三,既然不要权贵的特权,卫青也拒绝履行权贵的义务。秉承战国以来的风气,权贵最重要的义务就是养士,但卫青对这件事表现得毫无兴趣。何以如此?因为卫青的低调宽容而死里逃生的苏建,告诉过司马迁原因。

苏建曾向卫青建议说,大将军是天下最尊贵重要的职位,但“天下之贤大夫”都不愿意称道您。希望将军您效法古代名将选拔贤者的做法,也这样努力吧。卫青显然把苏建当作自己的心腹,愿意说几句心底里的话:

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彼亲附士大夫,招贤绌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与招士!

当初魏其侯窦婴、武安侯田蚡厚养宾客,天子提起来就咬牙切齿。那些让士大夫亲附自己,招纳贤才,罢黜不肖之类的事,都是人主的权柄。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尊奉律法,完成本职而已,何必参与那些招贤纳士的事呢?

卫青的这番话,可谓紧扣住时代的脉搏,看准了历史的发展方向。但是也很容易联想到:对汉武帝时代的士人来说,卫青这样的权贵越多,他们改善自己生活的路径就越少,选择权也就越小。所以他们当然不会对卫青有任何好印象。

《史记·田叔列传》里,讲了一个司马迁的好朋友任安和田仁的故事。

任安出身贫寒,在基层公务员队伍里摸爬滚打多年,后来和田仁一起,都当了大将军卫青的门客。卫青有选送门客去做郎官的特权,但他只是推荐了一批出身富贵而毫无能力的人,而不会给任安、田仁任何机会。但是,汉武帝派来考核这些门客的,是个非常有眼光的官员,他立刻发现,卫青推荐的这些人“如木偶人衣之绮绣耳”,于是亲自把卫青家所有的门客考核了一遍,这才选中了任安和田仁。

这个故事不是司马迁写的,而是褚少孙所补,真实性不无争议。但如果是假的,则更能说明问题:卫青已经成了不会识别、选拔人才的代表,人们讲述一个权贵有眼无珠的故事的时候,会把卫青当作“箭垛人物”,是他不是他,反正算他账上就对了。至于霍去病,他活跃于历史舞台的时间更短暂,作风更张扬跋扈,当时的风评,还远远不如卫青。

我们可以大致确认一件事:对良家子、士大夫这些群体来说,卫青、霍去病本来就是大家私下里群嘲讥讽的对象,而不是推崇的偶像。而司马迁,正是一个出身良家子的士大夫。所以我们也许可以换个角度理解《佞幸列传》那句话,司马迁不是刻意要在《佞幸列传》里黑卫青、霍去病一句,而是他有必要向心目中的读者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另外写一篇《卫将军骠骑列传》,而不是就把他们放在佞幸队伍里。

因为他们“颇用材能自进”,和那些单纯的佞幸是不一样的。如果对他们真的只有厌恶和鄙视,司马迁大可以在《匈奴列传》里顺便把卫青、霍去病的事迹讲完,就好像《史记》里只有《大宛列传》而没有单独为张骞立传一样。只是现在时过境迁,有太多人理所当然认为卫青、霍去病就是万众景仰的名将,所以感受不到司马迁这种辩解的必要而已。

毫无疑问,在李广家族和卫青、霍去病的冲突之中,司马迁的感情偏向李广一边,甚至于可以肯定地说,他不怎么喜欢卫青尤其是霍去病。所以在为卫霍立传的时候,不可能像《李将军列传》那样,仿佛寄托着无穷的积郁与叹息。但在《卫将军骠骑列传》中,我们还是可以读到这样的文字:

赵信为单于谋曰:“汉兵既度幕,人马罢,匈奴可坐收虏耳。”乃悉远北其辎重,皆以精兵待幕北。而适值大将军军出塞千余里,见单于兵陈而待,于是大将军令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匈奴亦纵可万骑。会日且入,大风起,沙砾击面,两军不相见,汉益纵左右翼绕单于。单于视汉兵多,而士马尚强,战而匈奴不利,薄莫,单于遂乘六骡,壮骑可数百,直冒汉围西北驰去。时已昏,汉匈奴相纷挐,杀伤大当。汉军左校捕虏言单于未昏而去,汉军因发轻骑夜追之,大将军军因随其后。匈奴兵亦散走。迟明,行二百馀里,不得单于,颇捕斩首虏万余级,遂至窴颜山赵信城,得匈奴积粟食军。军留一日而还,悉烧其城余粟以归。

我没有能力翻译出原文那种简洁明晰却果决、英锐、雄壮的气魄。只能肯定地说,这是配得上第一流名将的第一流叙事。这段文字的简洁勾勒,仿佛苍凉辽阔的画卷配合着热血之极的背景音乐,激发出后世无数诗人的灵感:大漠风沙,长河落日,铁骑突出刀枪鸣,相看白刃血纷纷,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一个又一个意象,构成了中国古典文学里最动人的风景。

后世有文人评价说,“卫霍深入二千里,声振华夷,今看其传,不值一钱”([宋]黄震《黄氏日钞》),那是他自己的期待视野使然,绝不是司马迁的本意。不论李广还是卫青、霍去病,身后的遭际,都与生前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数奇”的李广成了宠儿。他的命运多舛困踬终身,非常适合失意文人代入;到唐朝,皇帝自称陇西李氏,那么李广就成了唐朝皇帝的祖先,唐诗中夸耀李广的英姿与将才,就成了一件非常主旋律的事情。李广奇迹般得到了攻击朝廷者和歌颂朝廷者的双重加持。

卫青、霍去病则刚好相反。后世的文人,一直也没有忘记他们卑微的出身;而卫霍又是外戚,汉朝之后批判外戚大多数时候是政治正确。在军事上乏善可陈,但文化极其繁荣的宋代(意味着这个时代在中国文化史上有特别大的话语权),好大喜功的汉武帝经常被拉出来作为反面典型,卫霍有时也难免陪绑。

到了现代,情势又一变。歌颂秦皇汉武的声势浩大,卫霍功业也获得了越来越多的称道。尤其是,他们不但无愧一代名将,还无疑是英俊少年,那就是太适合作为偶像存在了,所以像粉丝追星一样追捧卫青、霍去病的现象,也绝非罕见。

无限美化卫青就带来一个问题:李广是因卫青而死的,既然卫青道德上要纯洁无瑕,那李广就必须是卑鄙又无能的小人,他是在用自己的死碰瓷卫青抹黑卫青。李广身上有任何一丝优点,都是不能容忍的,连带着赞美李广的司马迁,写历史的态度也必须有问题,他在毫无底线地歪曲事实。

司马迁当然是有偏见的,可不容否认的是:现在大家吐槽李广的材料,都是司马迁留下来的;歌颂卫霍的材料,也是司马迁留下来的。司马迁的偏见只是表现在,他把他喜欢的事实写得更动人。

后来班固写《汉书》的时候,在许多问题上,看法都和司马迁不同,但他仍然称道这位前辈史家的作品:“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偏见和实录并不矛盾,尊重基本事实的前提下,各式各样的偏见并存,远远好过唯一的正确答案。

本文节选自《司马迁的记忆之野》,刘勃著,读库2020年出版。
作者简介:刘勃,历史作家,编剧。著有《失败者的春秋》《战国歧途》《司马迁的记忆之野》等书,曾担任纪录片《生活在古代》的文学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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