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阅:请收下快速入门历史的三把钥匙
樊超群
上大学的时候,因为科系的关系,班里曾兴起一股学习古希腊罗马经典的小浪潮。记得那个学期,喜欢读书的同学要么在看柏拉图的《理想国》,或者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我对历史一直挺有兴趣,就选了希罗多德的《历史》,一本讲述两千五百多年前的希波战争的名著。
这场战争在中学历史课本上都提到过,但当我真的去读原著时,整个人都是懵的,无数个问号向我奔来,且看《历史》第六卷第一段:
在激起了伊奥尼亚人的叛变之后,阿里司塔哥拉斯就像上面所说那样地死去了。但是米利都的僭主希司提埃伊欧斯在得到大流士的允许离开之后,就来到了撒尔迪斯。当他从苏撒到了那里的时候,撒尔迪斯的太守阿尔塔普列涅斯便问他伊奥尼亚人叛变的原因是什么。希司提埃伊欧斯说他不知道,又说他对于当前发生的事情是感到十分突然的。在这里他是装作对目前的骚乱毫无所知的样子。但是阿尔塔普列涅斯却看出他是在装聋作哑,而他对于叛变的真相却是知道得十分清楚的,于是就对他说:“希司提埃伊欧斯,让我来告诉你这件事是怎么一回事吧。鞋子是你缝的,阿里司塔哥拉斯不过是把它穿上罢了。“
这里叙述的是希波战争导火索伊奥尼亚起义的情形。短短三百字不到,就出现了伊奥尼亚、米利都、撒尔迪斯等地名,阿里司塔哥拉斯、希司提埃伊欧斯、大流士、阿尔塔普列涅斯等人名。即使我完整读过前几卷,也还是很容易被这些名字绕晕,好像在看一本俄罗斯长篇小说。
当我向一位老师吐槽书里叙述混乱,抓不住头绪时,他笑着告诉我,读经典不用太着急,可以先从一些桥梁书开始。便给我推荐了两本书——汤姆·霍兰的《波斯战火》以及杰弗里·巴勒克拉夫主编的《泰晤士世界历史地图集》。
从图书馆借来这两本书,读完真让当时的我大开眼界。《波斯战火》以简练的笔法描述波斯帝国的崛起和希腊城邦的碰撞,呈现第一个世界帝国的野望和挫折。而《泰晤士世界历史地图集》不仅是一部地图集,更是一本世界文明的简史,东西方历史都囊括其中。
这是我学到的第一课:没有必要对阅读经典抱以盲目崇拜的心理,在没有足够的能力消化前,不如先找一些参考书作为桥梁。
这其实是入门历史非常有效的第一把钥匙,即了解这一领域的基本书目。比如关于希波战争,希罗多德《历史》算是最基本的史料来源,这类文献的写作对象是离这场战争不远的希腊人,他们对居鲁士、大流士、米太亚得、列奥尼达一世等人耳熟能详,但对两千多年后的中国读者来说,可能非常生疏。至于他们生活的背景和事件,则更为渺远。
所以桥梁书的作用在于帮助读者快速熟悉这一领域的基本人物和事件,掌握巨变背后的发展轨迹。如果你读完《波斯战火》,就会发现波斯帝国何以借着发达的道路系统整合成为第一个跨越亚欧非的大帝国,斯巴达重装步兵方阵是如何炼成的,雅典的民主制如何和战争体制合流,最终爆发出极强的战斗力。
在读库最近出版的《战争并非如你所料》中,第一章即讲述希波战争中的马拉松战役,一开始便以精简的语言勾勒希波战争的起源,接着把眼光放到战役细节中,并用一种类似于非虚构文学的创作手法,重写当年的战场场景,宛如一个个特写镜头——
米太亚得坐在草地上,让气息逐渐平复下来。他的同伴亦是如此。放眼望去,似乎已经看不见土地,满目是敌人的鲜血。战斗是残酷的,希腊人表现出了他们的骁勇。就在刚刚,他们取得了一场重大胜利,赢得了一场必将载入史册的战役。一名士兵从南边过来,拜见自己的将军。
“米太亚得,我为你带来一个悲伤的消息,卡利马科斯不幸阵亡了,他倒在了荣誉的土地上。”
这位统帅一瞬间万念俱灰,那位进攻中给予他无限支持的人离世了,这让他悲伤不已。他的目光在信使的脸上停了好一会儿,才将头垂下来。
“愿他前往冥河的路途短暂而安宁。”他喃喃道。
对于入门者来说,如果想真切地了解某一段历史,不建议硬读经典或原始材料,而是根据自己的理解程度,先从易读的桥梁书开始,有了基本脉络之后再去读经典,事半功倍。当然,也不能只读桥梁书,或者说二手解读著作,因为原典的魅力无法取代,正如看视频无法取代实地探索丛林的乐趣。
第二把钥匙即年表。一般的历史书附录都会有相关阶段的大事年表,介绍主要国家和人物的重要行动和事迹,熟悉后基本能对这段历史胸中有数。像刘勃的“青春中国史”三部曲每本都附有大事年表,春秋战国各国势力的消长、名臣宿将的权谋攻伐,都藏在年代背后的短短几行字里。
其实,熟悉年表不只是让人建立对重大事件和人物的基本认知,还可以帮助我们厘清历史背后的真实走向。对年表或年代的重视这一课,我其实是从编辑刘勃的《战国歧途》中学到的。
比如,围魏救赵、商鞅变法之类的事件耳熟能详,但刘勃在《战国歧途》中列出的时间线,能有不一样的发现:
公元前353年,孙膑围魏救赵,突袭魏国的国都大梁。
公元前341年,孙膑重施故技,再次突袭魏国国都大梁。
公元前340年,魏惠王因为害怕秦国,把国都迁到大梁。
从年表中可见,围魏救赵和迁都大梁的时间是矛盾的,那么,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围魏救赵并不存在;要么魏国迁都大梁是在这次大战之前。刘勃又引用《竹书纪年》中的记载,“梁惠成王九年四月甲寅,徙都大梁”,即公元前362年从安邑迁都大梁。如此一来,孙膑围魏救赵才有了军事上的可能性。
那么,为什么说如果魏都在安邑,齐国军队绝无可能围魏救赵呢?《战国歧途》中解释得很清楚:
如果魏国的都城仍然在安邑的话,那么安邑即今天的山西省夏县,与齐国悬隔千里,又有山河之固。除非田忌、孙膑指挥的是一支现代化的机械部队,不然围魏救赵,根本就不具备任何可操作性。
这里牵涉一个非常基本的军事地理问题,也是快速入门历史的第三把钥匙,即历史地理。历史发生既有时间性,表现在年表上;又有空间性,体现在地理上。因为在古代,人是很难克服山脉、河流、沙漠、丛林等天然限制的。
临淄(今山东临淄)离安邑(山西夏县)至少八百公里,步兵徒步大概需要二十天以上,战国中期的大兵团作战远远没有成熟,大军从临淄出发,要在规定时间内渡过济水、黄河等天险,翻越山东丘陵、山西中条山等障碍,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古人读史讲究“左图右史”,以地图辅助对历史事件的理解,往往非常明了。现代制图学已经非常发达,很多网友的一大爱好便是考证古代战争的实际发生地。除了围魏救赵,像韩信暗度陈仓、诸葛亮六出祁山、谢安淝水之战等著名战役,离开了地图,基本很难准确理解作战双方的战略意图和过程。
上面所列举的书目、年表和地图,作为历史入门的三把钥匙,其实是借鉴宋史学家邓广铭先生的说法——历史研究有“四把钥匙”,即职官制度、历史地理、年代学和目录学。对于大部分读者来说,只要你熟练掌握和使用后三把钥匙,就能快速入门任何一段历史。
中文里的“历史”,容易让人理解为“过去发生的故事”,这当然没错,不过“history”的词根来源于古希腊文“historia”,最初是指从诉讼双方的讼词中调查真相并做出判断的人,引申为通过询问、探询获取真知,这可能才是历史的应有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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