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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Apr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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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阅:为什么上海清零这么难

随水

一转眼我们小区已经封了一个月,最近很多人都来问我上海现在的情况,那我就来谈谈好了。这篇估计也活不长,音频不录了,且看且珍惜,删了就不重发。

之前有些读者因为不同意我的观点,于是说我不是专业人士所以没有资格谈论疫情,觉得我是“网红”蹭流量。我是不是个蹭流量的人,熟悉我的读者心里有数。可难免有些人,一听对方观点跟自己不一样,就先进行人身攻击,否定对方发言的资格。哪怕是钟院士、张医生那样真正的专业人士,一样会被扣上“药贩子”、“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所以世道如此,没人能让所有人满意,根本不用计较。

即便客观来讲,我也比99%的人更有资格谈疫情防控。首先,你们有多少人亲身经历过一个14亿人口的大国从几近崩溃到恢复的全过程?其次,你们有多少人亲身经历过国内对回国入境人员的严格防控措施?作为一个经历过最可怕的疫情、最严格的防控措施的人,我关于疫情的观点就跟我其他文章一样,全都是来自于我自己的亲身实践。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假如我保持沉默,那才是对不起国家和人民。

不过我今天不是来讨论路线之争的,也不准备多谈防控造成的次生灾害, 我主要是想来谈谈,为什么这次上海清零这么难——很多人谈到这个问题都是在追究责任,可现在最迫在眉睫的显然并不是追究责任,而是研究上海经过了一轮又一轮全民篩查却迟迟无法清零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疫情好像从天而降的一条河,挡在世界前进的道路上;抗疫则像过河,只要能过河就是胜利。

疫情刚开始的时候,河流湍急汹涌,水位还在不断上涨。全世界只有中国众志成城,立马修起了足够牢固的防洪堤;而其他国家修的防洪堤普遍质量不行,好多人都被上涨的河水卷走了,乱成一团。那时候谁都过不了河,一门心思赶紧生产足够的救生衣——也就是疫苗。

一转眼两年多过去了,其他国家就这样在水里泡了两年,虽然淹死了不少人,但也都练出了好水性,越来越多的人游泳过了河。防洪堤里头的情况可就不一样了——水位越涨越高,一点都没退去的意思,隔三差五堤坝决口,天天忙着堵漏。

共存派主张大家一起游泳过河,现在大部分人已经穿上了救生衣,河水虽然水位高却比一开始平缓,防洪堤外面越来越多的人都已经在河对岸,留在这边会越来越被世界所孤立。虽然那么多人一起游泳过河可能无法保证所有人的安全,可一直躲在防洪堤后面也不是个办法;清零派觉得现在还有一些人没穿好救生衣,或者救生衣质量不行怎么办?河里有暗流还怎么办?万一再来一波洪峰怎么办?所以咱们要坚守在防洪堤后面等到水退下去……共存派和清零派体现的是不同的风险承受意愿,大家都有理由,谁都说不服不了谁。

这次吧,上涨的河水把上海这里冲出了一个小决口,小决口一开始没堵上,就变成了大决口,眼见着就要溃堤……上海人民原本都已经准备好下水游泳了,这时候全国人民的支援来了……

然而被许多人所低估了的,是堵缺口的难度。

前几天有篇《上海防疫,背后的国本之争》传得很火,也被批得很惨,最后被删掉了。我且不讨论这篇文章里面三分真话三分假话的故意误导,就说最后提出的防控措施,实在是太过理想化了——各种“严禁”各种“杜绝”……问题在于,臣妾做不到啊!

纸上谈兵的问题,普遍存在于目前国内网上各种关于疫情的论战中,概括起来一句话——“高估风险,低估难度”。舆论媒体在报道国外疫情的时候本身就有失偏颇,怎么吸引眼球怎么来。就拿我自己经历过的印度第二疫情来讲,大家通过新闻媒体和网络看到的那些图片基本上都来自重灾区德里,其他地方灾情并没有那么恐怖,经过舆论媒体的一渲染放大,德里的特殊情况被宣传成了普遍现象。

另一方面,我们在宣传国内防控的时候,往往只注重最后的结果,而对过程中的实际困难避而不提,就让很多人觉得清零仿佛是件很容易的事——既然连武汉那个时候都能清零,上海凭什么不行?既然其他城市能清零,上海为什么不行?

此一时彼一时——事实上随着病毒的变异,现在清零的难度越来越大。武汉清零的难度大约相当于把水稻亩产500斤提升到亩产1000斤,是很困难,但并非不可能。经过了两年的经验和技术积累,目前我们的防控能力大概能实现亩产2000斤;但现在上海日增2万以上的阳性,清零的难度相当于一下子提升到了要求“亩产万斤”,这就有点脱离实际了。

就目前奥密克戎毒株的传播能力而言,清零政策是有窗口期的,这个窗口期只存在于传播链可以被追踪的时候,一旦过了窗口期还没控制住,难度就会像病毒数量一样呈几何级数增长。

实现清零最起码要做到“四应四尽”——应收尽收、应治尽治、应检尽检、应隔尽隔。但事实上在日增两万阳性的情况,这几乎不可能做到的,别说把全中国动员起来了,就算把全世界动员起来也没辙。就我所知,上海有非常多阳性、密接人员都得不到及时的转运,只能待在家中自我隔离,等待自愈。用个不恰当的比喻,每天2万这样一个巨大的数量,别说是方舱了,就算是往古拉格集中营里都来不及送……而且在转移、隔离大量人员的过程中,交叉感染和外溢风险那是相当的高。

假如做不到滴水不漏的“四应四尽”,那么我们所做的很可能就是无用功。

需要隔离的人数多了以后,隔离条件难免跟不上,现在上海普遍存在的一个情况是——比起感染,大家更怕被送去方舱隔离,因此难免会有个别人故意隐瞒自己的阳性以逃避统一隔离。而现有的社区筛查方法本质上来讲防君子不防小人,有许多种方法可以逃避核酸检查甚至找“枪手”代考。只要有一个漏网之鱼,就足以让全城的努力功亏一篑。你当然可以谴责这些人,但谴责同样解决不了问题;当你谴责的时候,可能又有更多人感染了。

作为一个体验过全世界最严格入境隔离措施的人,我来跟大家讲讲,怎么样的防控才是有效的——首先就是上海全域的2500万人全部按照境外归来的红码人员对待,严格关在家中;每家每户门口贴封条安装监控,除了取餐扔垃圾之外严禁开门,否则隔离天数清零;三餐以及所需日用品定时送到每家每户门口,扔出来的垃圾一律按照医疗废弃物处理,每次上完厕所往马桶里扔消毒片;采取无接触上门核酸检测,定期进行居家环境采样,楼道内外每日消毒两次,按此标准执行至少21天……即便如此,也没法儿保证万无一失——上海这波疫情的源头不就是隔离人员吗?

我曾经仔细留心了新闻并推算过,从概率上来讲大约每10万人次的入境人员就会有一个人漏网造成社会面上的传播,这些入境人员在回国前已经经过了层层筛查,而上海现在相当于有2500万入境人员,要想进行筛查和隔离的难度可想而知。

而且这种筛查本质上是在制造“超级病毒”。

大家应该知道,很多地方的渔业部门都对渔网的网眼大小有规定,捉大鱼放小鱼,保证鱼类的族群得以繁衍。没想到繁衍了几代之后却发现鱼的自然尺寸变得越来越小,性成熟的时间越来越早,这正是渔网筛选的作用——大个头的“姚明”鱼都被抓绝了,剩下都是长不大的“郭X明”鱼。

武汉那个时候的初代病毒,一旦感染就会有症状有热度,就好像是条大鱼,很容易被抓出来。这两年全世界各国从未放松过测核酸测体温——即便躺平国家也不例外。这就导致那些张牙舞爪有症状的病毒都被抓绝了,幸存下来的都是低调奢华有内涵的病毒,它们能够潜伏更长的时间,躲过核酸和体温的检查。越是严格的筛查,就好像网眼越小的渔网——你以为一网打尽了,殊不知只要有一条漏网之鱼,就能繁衍出无数具有逃逸性的后代。所以大家有没有发现,现在疫情变得越来越难以溯源了——等发现有症状的感染者时,病毒可能已经传播了好几代,之前那几代都是无症状的。

这次上海有很多阳性,在确诊之前都完全遵守足不出户的规定——除了做核酸和领取物资。也就是说,他们感染病毒大致上来讲只有三个可能的途径——一是做核酸聚集,二是物资被污染,三是楼宇之间的气溶胶传播。前两个传播途径如果能够不惜代价的话是有办法切断的——专人进行上门做核酸、上门派送物资;并且每去完一家,人员进行消毒,再去下一家……但假如存在气溶胶传播,那就比较难对付了,你总不可能不让人呼吸吧?

现在上海面临其实是一个两难推论——要清零,需要上海全域静止,保持高位截瘫状态,后勤保障进行闭环管理;而在目前这种感染速度和扩散规模下,要进行闭环后勤供应,除非全部使用无人驾驶车辆和机器人配送,才可能最大程度杜绝风险和漏洞——可惜咱们的技术还没先进到这种程度。

现在的上海和当初的武汉还有一个很大的区别,那就是民众的士气:武汉那时候搞清零,所有人都相信能够一劳永逸,所以大家能够咬得下牙沉得住气,高度自律和配合;但这次上海搞清零,花费天文数字的代价倒也罢了,关键在于就算这次清零了,还会有下一次、再下一次……光是想到这点,就足以让许多人泄气,于是就造成了更多的漏洞。

兰州大学有一个准确度很高的“新冠肺炎疫情全球预测系统”,预测显示4月10号左右上海疫情将出现拐点——但事实上这个拐点目前尚未出现。我也很希望能够像预测说的那样上海在5月3号清零恢复正常,上海每封一天的经济损失就是几十上百亿,这样封上一个月足以把上海掏空。我看到新闻说云南财政厅紧急拨款6600万援助上海,让我不由感慨活久见——云南是我以前参与扶贫项目经常去的省份,上海居然会有被云南“扶贫”的一天,实在是坍台坍到家了。而事实上6600万分摊到上海每个人头上还不到3块钱,杯水车薪。

我深深觉得这次上海的疫情,很多方面都跟我所经历过的印度疫情高度相似。

比方说现在上海有很多学校被征用成为了方舱,这跟印度第二波疫情时候征用校园用作病房一模一样;上海在物流后勤上管理得更严格,代价则是现在上海的物资相比我在印度封城期间更为紧张短缺,这也给哄抬物价提供了操作空间;当然,跟印度最大的区别在于上海截止目前完全没有病毒导致的直接伤亡,间接的那些我就不说了……

2020年印度第一次封城的时候,印度政府的目标是清零,然而就跟这次上海一样,由于后勤保障无法按照理想化状态运行,存在大量的漏洞,封城只是减缓了病毒传播的速度,始终不断有新病例。

印度最后顶不住压力解封,不是因为他们不想“清零”,而是因为民生封出了问题——政府花钱如流水,老百姓却反而更加吃不上饭,引发了大量次生灾害。印度第一次封城期间次生灾害造成的伤害远远超过了疫情本身,网上看到好多魔幻的新闻,比如农民工徒步几百公里回家累死在路上,回到村庄里又被人歧视不得不住在树上——清零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呢?难道不是民生吗?假如说放弃“清零”或许会造成民生问题,而“清零”一定会造成民生问题,那么即便是像印度这么执迷不悟的政府也知道该怎么选择。

我想起印度第二波疫情最凶险的时候,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推着一车蔬果在小区里叫卖。那一幕看得我心如刀割——当时的德尔塔毒株真的会要人命,那个老奶奶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风险,所以戴了两层口罩。我不清楚她家里究竟有多大的困难,只看到一个明明应该退休在家含饴弄孙的老人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出来挣几个卖菜钱……而她这样的人,在当时的印度何止亿万。

反对共存的人常以“悲天悯人”自诩,但这种“悲天悯人”只不过是另一种“何不食肉糜”——咦,为什么会有人不希望清零呢?他们往往没有身处过暴风的中心,忘了人间还有许多疾苦比疫情更可怕更残酷——那些成天喊着“不计代价清零”的人,这“代价”你出吗?

我是一个天然的清零派,说句没良心的话,防控对我的生活影响真不大,继续封个一年半载也无所谓,这种每天都能刷新我三观的魔幻经历实在是一笔宝贵的人生财富。但我见识过生活在“封控地狱”里普通老百姓的卑微与无奈,无法对他们所承受的巨大代价视而不见。如果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没有人想跟病毒共存,没有人想要游泳过河——即便有救生衣也不想,可是在足以压垮他们的生活压力面前,这点风险显得微不足道。

上海封城的新闻如今已经在外网传得沸沸扬扬,国外网民普遍难以理解——就好像擅长游泳的人理解不了为什么有人会怕水,部分阴谋论者则认为中国现在又“制造”出了新的杀伤力强大的病毒,所以才要如此严防死守……

印度对中国眼下的严格防控相当喜闻乐见,上海的封控牵一发而动全身,波及整个长三角甚至华东地区,工厂停工、卡车司机短缺对整个供应链造成了严重的破坏,很多订单转移到了国外。这对印度来讲是一个好机会,2020年他们就想“趁你病要你命”,要把中国的产业链转移过来,今年仿佛天赐良机……

那么上海还有希望清零吗?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关键在于你究竟是相信“尽人事知天命”还是相信“人定胜天”。

但无论如何,疫情都一定会结束。回想去年的这几天,整个印度在德尔塔毒株的席卷下是如此黑暗与绝望,现在不也欣欣向荣一切恢复正常了吗?

各位都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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