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若诚自传》札记
水流云在——英若诚自传
Voices Carry
Behind bars and backstage during China’s revolution and reform
Ying Ruocheng and Claire Conceison
这本自传用英语写成，再译为汉语，中英文版本同时传世。由于涉及英若诚夫妇从事情报工作的章节在中文版中付之阙如，所以我读的是英文版。
很奇怪，英若诚的父亲英千里号称是当时全中国英文最好的人，英若诚本人的英文水平据传也很高，某次上台为Arthur Miller翻译时让台下的英国人都自叹不如；第二作者Claire Conceison是卫斯理大学的学士、哈佛的硕士、康奈尔的博士，但这本书的英语实在是一般般，可以说味同嚼蜡。如果不了解其中英文版本渊源的话，我一定会认为英文版是从中文版翻译过来的。
P13
英若诚买了点海鲜叫上几个朋友在家吃饭，吃了一半门铃响，出去应门就再没回来。
他莫名其妙被逮捕，随即投入监狱，囚室里关了20个人。后来他用红宝书量了一下，每个人在大通铺上获得的宽度仅为36厘米。
P15
关于北京狱中的第一顿饭：
One look at the fare was enough to take away whatever appetite I had.
后来到了冀县监狱，看守说：你们可别指望像在北京监狱吃得那么好。
P17
由于监狱里盛粥的碗和玉米饼大小都不一样，犯人们自有一套分配规则：大家把食物分成20份，排成一列，但每次都轮流挑出一个人面壁，不参加分配。分完以后，由这个人随机叫出各囚犯的编号，依次领取食物。这么一来，尽管某一顿饭可能食物分量有差别，但时间长了从统计上来说是公平的。
P20
英若诚碰到过一个自称是江青儿子的囚犯。为了制止他在半夜里喧哗，看守连吼带打，最后给他戴上防毒面具，然后调低面具的进气量，囚犯因窒息而失去知觉，脖子上青筋暴出，看守直到他完全安静下来才解开他的面具。囚犯缓过来之后又开始大喊大叫，于是看守对他实施了三四次窒息处理，他才终于没力气出声了。
P21
北京监狱的老看守向囚犯训话：
You men can call yourselves lucky. You don’t know what’s happening outside the prison with the Red Guards. I myself don’t know what’s going to happen to me tomorrow. You have been put inside a “red safe”, and no Red Guard can touch you. The food, admittedly, isn’t all that ideal, but I think most people would prefer to have less food and more peace. And all we require you to do here is read Mao’s works.
P31
在冀县监狱，为了做一把勺子，英若诚看中了浴室里一把废弃的铁锹。他用衣服裹住被风吹破的玻璃窗碎片，花了两周时间，从铁锹的手柄上锯下一段木头，然后再用玻璃碎片在木头上剜出一个凹槽，做成了一把勺子。有了这把勺子，他就不用像野人一样用手到粥桶底部划拉剩余的米粒了。
P38
英若诚在冀县监狱碰到过一个二货青年：他因家庭出身不好而饱受迫害，迷上了收听敌台，按照电台里公布的地址写了封信过去，还署了自己的地址，结果。。。还用说吗？
P39
英若诚在冀县监狱碰到两个他的太太吴世良在北京监狱中结识的女犯，经常从口粮中节省出一些给他，而他则总是与狱友们分享：
One has to eat, but one also has to keep oneself busy, and one should not be selfish. That’s how to win popularity and support.
每当监狱里有什么活儿要干，英若诚总是首先举手报名，然后再向狱友打听怎么干——干活儿意味着可以离开囚室获得一部分自由。
P44
英若诚在冀县监狱结识了一个医生，他在“四清”运动中主动坦白自己在抗战中曾经被日本人抓去给一名患疟疾的军官看病，结果几天后就被抓了起来，罪名是通敌卖国。
P45
英若诚给冀县监狱的大老粗典狱长上政治课，给他讲马克思关于法兰西内战的论述，使典狱长在当地的无产阶级革命理论界声名鹊起。
P49
英若诚的狱友郑佐成是中央民族歌舞团的作曲家。他年轻时原本是学舞蹈的，“中央首长”们在北戴河度假时，江青经常举办舞会，而郑和其他几个朋友经常被召去陪舞。“文革”开始后，这几个陪舞者中有人无心谈及此事，结果被人打了小报告，连累到郑在内的所有陪舞者都被逮捕坐牢。
当时英若诚私下里教狱友们下围棋打发时光，狱警有所察觉，就把同囚室的郑佐成带去讯问，郑缄口不语。狱警很恼怒，便让他在院子里跪了两个小时。院子的地上满是碎石，而郑穿着短裤，膝盖直接磕在地面上，但他啥都没说，最后膝盖流着血回到了囚室。
郑佐成在监狱里呆了八年，1976年四人帮倒台后才获释。他入狱时和女友刚认识一周，当着女友的面被捕，当时女友对他说：我会等你。八年后他出狱，两人结婚。
So this world is full of tragedies, but some of them have happy endings.
斯大林死后，莫斯科市委书记赫鲁晓夫上台，全面否定斯大林政策，中苏由此交恶。而在中国，担任类似职务的是北京市委书记彭真，当时所谓的“彭老八”（中央政治局常委顺序：毛、刘、周、朱、陈、林、邓），这一敏感地位引来了日后对他的迫害。
P51
1952年，英若诚正在出演《龙须沟》里老刘的角色，有一天晚上演出结束后被秘密带去见北京市委书记彭真（英若诚至今还记得在那里享受的上等茶叶，以及昂贵的高级香烟——共产党人并不贪污腐化，只是享受特供）。
彭真见面称英若诚“老英”——我查了一下，英若诚1929年生，当时24岁，而彭真1909年生，当时已经51岁了——先是绕了半天圈子了解人艺和他个人的情况，最后才进入正题，要他与外国人交往，把获得的情报提供给党和政府。
此后，英若诚夫妇与外国友人交往后，当晚都会写一份报告，把交流中涉及的信息向党组织汇报；英若诚也会将从浏览的西方刊物中获得的情报汇报给政府。
P54
被捕后，英若诚反复受到盘问，问题的核心是彭真究竟对他说了些什么。最后英若诚才意识到：因为彭真被打倒了，他作为一个受彭真委托为政权服务的“线人”，成了他所服务的政权的罪犯。
P58
入狱时，英若诚身上只带了两毛七分钱。三年后出狱，与四天前刚出狱的妻子吴世良以及儿子英达重逢，他买了一块巧克力给老婆和孩子，一毛二；又买了一瓶白酒给自己，七分。
P64
英若诚的父亲英千里毕业于LSE，回国后担任其父亲英敛之创办的辅仁大学教授、秘书长，抗日战争期间两次被日伪抓捕。1948年赴台，先担任台北大学外文系主任，后重建辅仁大学，担任副校长。
赴台前夕，英千里收到中共地下党的信，希望他留在北京。当时正在清华大学念书的英若诚读了这封信很赞同，也建议父亲留下。父子两代获得罗马教廷封圣的英千里问儿子，我的宗教信仰怎么办？英若诚说人家共产党不会干涉这个的。
英若诚回顾这段往事后评价：But I was mistaken on that count, or at least naive.
P66
英千里的父亲英敛之是大公报和辅仁大学的创始人，而他的岳父蔡儒楷则是北洋大学（今天津大学）的创始人，民国时代当过教育总长和山东巡按使。
P108
在圣路易我们还得背《圣经》，每天背《福音》中的一段。到我离开圣路易时，我已记住了《福音》书中的全部各个章节。尤其突出的一段是基督用五个面包、两条鱼喂五千个人。在三年困难时期请他老人家来显这个灵就好了。
P115
Above all, experiences like the Anti-Rightist Movement and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made us realize the importance of keeping our mouths shut.
最主要的是像“反右”运动和“文化大革命”这样的经历使我们都深刻地意识到什么叫“祸从口出”。
P133
英若诚是满族、天主教徒、知识分子、艺术家，父亲在台湾，又有众多外国友人。为了不让他受到此起彼伏的政治运动的冲击，曹禺和焦菊隐说服英若诚担任人艺的档案员工作，从而把他作为一名行政人员而非演员保护起来。
P135
Some Chinese began calling them (senior-ranked Russian experts) Russian carpetbaggers because they carried off all the goods they purchased in China with their Siberian carpets (they bought on their way to China) when they went away.
P139
Lao She was a man of great capacities, and what he didn’t know was not worth knowing.
P142
When I listened to it (Beethoven’s 3rd Symphony, in 1972-1973), I couldn’t hold back my tears. I knew what a great feat it was to be able to listen to Beethoven and read Chekhov at that moment in China.
P145
嘲笑五七干校中“文艺干部”破旧装束的顺口溜：
远看是要饭，近看是逃难，一问是文干。
P149
文革期间西藏地区用酥油花雕刻出毛主席像，两边是周恩来与朱德像：
But after a few days, this type of butter goes sour, and the smell of Mao and his friends became horrendous.
P159
Arthur Miller评价郭沫若的剧作《蔡文姬》：
The playwright made a mistake with this play, which a lot of beginners are likely to make.
（指《蔡文姬》的第一幕就展现了全部剧情）
P180
英若诚在意中合拍的电视剧《马可波罗》中扮演忽必烈，省吃俭用，连片酬带津贴总共存下了约四万美元。
回国之后，他的片酬一半被电视剧的中方合作单位拿走，理由是我们推荐英若诚去拍了这部电视剧，我们就是他的上级主管单位，完全有理由支配这笔收入；另一半被北京市政府拿走，理由是英若诚的劳保关系在北京市。
剩下约三千美元津贴收入，他响应国家号召，以1.7的汇率全部换汇，汇兑损失可想而知。
就到手这么点钱，英若诚居然还买了台复印机供人艺使用，从此剧作者再也不用手工抄写剧本了。
感想一：知识分子真是爱国啊！
感想二：在资本主义国家，资本家再怎么剥削工人，也不过如此吧。
P186
I hope to be remembered as a man of his times who, with all his greatness and weakness, represented his era and lived up to the family legacy that was passed down to him.
Of all my experiences, the one I would never give up is the chance to have learned a foreign language.
We in China must learn from the West. It’s as simple as th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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