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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在田的主页

19 Janu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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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阅:朱学勤谈《旧制度与大革命》

编者按:2012年11月30日,新任中纪委书记王岐山在座谈会上向专家们推荐:“我们现在很多的学者看的是后资本主义时期的书,应该看一下前期的东西,希望大家看一下《旧制度与大革命》。”一位外国人一百多年前写的书何以值得推荐?能给中国带来什么启发?朱学勤先生对法国大革命素有研究,本期刊发他就此主题所做的长篇演讲,供读者诸君参考。

第一部分 出家、思凡、大还俗

“改革已经开始,改掉了一部分,使得没有改的这一部分显得分外触目,更令人无法忍受,后者坚持不改,这个时候革命就来了。”

这些年突然出现“历史热”,2012年更奇怪,从年初到岁尾,一本外国老书持续大热,市面上几次脱销。它说的不是那些让热血膨胀的“大秦帝国”、“大唐帝国”或“大清帝国”,而是有点让人泻火败气的“衰史”——《旧制度与大革命》,还不是一本大众畅销书,三十多年前初版,仅仅是法国史学术圈子里的专业书,现在却成为有识、有忧之士的公共读物。托克维尔这本书出版于1856年,说的是1789年到1793年的法国大革命,怎么会引起万里之外、一百五十年后我们中国人关注?现在海内外在流传某某某在读这本书,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本书说了些什么?为什么朝野上下将视线集中于这本书?这本身就是个信号。

革命缘于三中心共振

法国是个得天独厚的国家,地球上要找一个疆域如此匀称,同时具有大西洋、地中海两条海岸线,唯此一家。气候之温和,植被之好,土壤之肥沃,飞在法国上空看到的地面景观和北京周围完全不一样。我第一次往法国飞的时候,看到底下郁郁葱葱,绿得发黑,想起我插队时的中原华北,忍不住愤慨上帝不公。法国没有一寸不是好地,从南到北,我没有看到一块沙丘、盐碱地,尤其南部之美,可称福地。政治学界流传一个共识:要找一个人口与幅员适中,政府边际效力能抵达最远边界,却又不致形成庞大高压,那就是法国。但恰恰是这个国家,近代史几乎是一部内乱史,革命不断,起义成瘾,断头台疯狂起落!

举个例子,《宪法》。英国没有《宪法》,却有宪政,从1688年光荣革命一锤定音,到今天四百年没有革命,而且还好好地供养着一个王室。王室婚庆大典,百姓如痴如狂,争睹如潮。美国有《宪法》,也有宪政,但是这部《宪法》是1787年在费城制定,正文一个字都没改过,一直沿用到今天。与时俱进者,是《宪法》后面的修正条款。法国是世界上最早制定成文《宪法》的国家之一,1791年宪法几乎与美国宪法同时诞生,到现在《宪法》已经改动十几次,一部接一部,几乎看不出最初的样子了。不说帝制多次复辟,仅以“共和政体”论,已经有“第一共和”、“第二共和”、“第三共和”、“第四共和”,现在是“第五共和”。我曾经统计过,法国平均每一代人都有机会经历一次革命,每一代人都能目睹一次宪政危机。而1789年发生的那场革命,则是规模最大、时间最久、震动最强烈的一场革命,故称“大革命”。我们说到英国革命,有没有称其为“英国大革命”?说美国革命有没有说“美国大革命”?唯有法国这场“革命”,名副其实,大家公认它为“大革命”!而这场“大革命”给法国带来的并不是长治久安,而是长久动荡。今天从影响力上说,法国只能算是个二等国家了,无可奈何花落去。但从历史来讲,它不是二等国,曾经是地地道道的一等国。

那么革命是个什么样的状况?不能不提到路易十四、路易十五、路易十六。路易十四大致和康熙同一个时代,在位时间都很长,都长达五六十年,王权专制达到极点,“朕即国家”。路易十四对外扩张,拓展疆土,对内扫平豪强,迁天下贵族富户三千家于凡尔赛,类似于公元前221年秦始皇扫平六国,定都咸阳,迁天下富豪于咸阳,收天下兵器铸十二铁人,立咸阳道旁。凡尔赛之奢华和气派,远超过故宫。凡尔赛成为全法国的销金窟,贵族、富户、全国的财富也都集中在那里。

那么他后来对整个巴黎的影响、对整个法国的影响大致是什么呢?吸空了地方财力,一旦倾覆,全国即刻瓦解,这个局面实际上是路易十四时代奠定下来的,只是到路易十六爆发。一场大革命为什么能把全法国搞得天翻地覆,最后弄出那么个悲剧结局?原因多多,其中有一个则从来没人提,但托克维尔在这本书里说到了:你把文化中心、经济中心、政治中心叠加在一个首都,三中心叠加,有一个中心发生危机,立刻引起另两个中心共振。

美国经济中心在纽约,政治中心在华盛顿,学术中心在波士顿,开车都是一天可达。闹学潮,基本上在波士顿;经济出危机,纽约震荡;政治有风潮,乱在华盛顿。三者分离,不会叠加在一起引起共振。

当时的法国,路易十四奠定了几个中心叠加在一起的大巴黎,一出事就出大事,全法国跟着起事。到了十九世纪中期,一个学建筑出身的警察局长,奉拿破仑的侄子小拿破仑之命重新规划巴黎市。他既有建筑师的专业眼光,也有警察局局长的职业需求,故而将巴黎改建为适宜和平居住不适宜起义巷战的城市,将那些适于打巷战的弯弯曲曲小街小路,统统拉直,把马路打宽,一旦有事,不可能像电影《九三年》、《悲惨世界》里面描绘的那样——革命青年一喊,小街两头一堵,就是现成的一个街垒,马队难以冲进去。他吸取大革命和此后不断革命的教训,把巴黎改造成现在的样子。今天你们看到的巴黎已经不是大革命时期的巴黎,而是被警察局长改造过的巴黎。但巴黎的规模以及巴黎和法国的关系他毕竟改不过来。从路易十四以来巴黎人非常骄傲,一直到现在都这么牛,他们有一句名言,“法国嘛?法国是巴黎的郊区!”中央与地方关系在这里呈现出病态扭曲。这是信奉全能主义统治哲学必然带来的后果,一个超级首都,迟早要出大事,而且已经出过了。在和平时期似乎可以夸耀,一旦动荡,如此规模就是你的坟墓。

革命与改革的不解之缘

三千贵族迁居于凡尔赛,路易十四有政治目的。贵族分散于各地,与地方势力结合,这是古今中外朝廷心腹之患。中国历史上打豪强、削藩镇,不绝如缕,屡见史乘。从秦始皇开始,皇帝坐稳的人首先要削藩,削藩有武力削藩,有和平迁藩。把贵族统统给我搬到我眼皮底下,可谓和平迁藩。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花天酒地,最好是醉生梦死,但不能分散到全国各地区,走出我视野。

这样的一个结构对法国文化产生了长远的影响。贵夫人既有闲又有钱,能干什么?女人天生是敏感的动物,对艺术、对异端邪说,对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比男人敏感。女人们就在男人留下的客厅里开沙龙,聚集、收养各种各样的异端邪说,挖男人的坟墓。沙龙与宫廷近在咫尺,却是后者的坟墓,却寄生在一处!没有贵妇们的沙龙,就没有启蒙运动。这是路易十四根本没想到的事情。

下一个皇帝就是路易十五。一个花花公子,他爹留下来这样一个花团锦簇的帝国够他消费了。尽管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但是不妨碍眼前每一分钟的享乐。所以他这个时代留下的名言跟他爸就不一样了,叫做“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用俗话来说就是击鼓传花,这盘子不崩在我的手上就行。

路易十六相比之下是最开明的。巴士底狱没有政治犯,如果路易十四、路易十五时期关进去某某某这样的人物,到路易十六也早就把某某某放走了。但是1789年7月14日,大革命的民众还是要攻占巴士底狱。为什么要攻?因为老百姓在流传这里面还有政治犯。打下来以后才发现没有,只有几个精神病。其次,他接受启蒙哲学。启蒙哲学最富有民粹主义情结的是卢梭,卢梭认为上流社会最腐败,下流社会最干净,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那么高贵者怎么变得聪明起来?应该向底层社会学习,每一个人习得一门手艺,做木匠、种地,都可以。路易十六还真信这个,他习得的手艺是做锁匠,开锁。全法国各种疑难杂锁都收集来,一把一把琢磨着打开。可是最后一把锁他打不开了,那就是法国的中央集权。

路易十六娶的太太是奥地利公主,也就是玛丽·安东内特皇后。她酷爱文艺,像此前所有的贵夫人一样,民间各种各样的争奇斗艳的新学说、新歌剧都要引进宫内。比如法国歌剧叫《费加罗的婚礼》,描绘的是启蒙哲学最痛恨的那个封建等级观念,实际上是攻击统治阶层。但是王后不知轻重,打开凡尔赛大门,把《费加罗的婚礼》挪到国王眼皮子底下演出,而国王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

法国社会阶层明确地划分为三个等级,第一等级僧侣,第二等级是佩剑贵族,第三等级是商人。按现在的标准就是,第二等级是政府官员,第三等级就是民营企业家。而第三等级之下,也就是说自耕农、小手艺匠人就没有等级身份。这个制度并不像后来我们宣传的,是农奴制、万恶的压迫。早在十三世纪法国就已经明言废止农奴制。到大革命时,三分之二是自耕农,都有一块自己的土地,从中世纪大庄园、大奴隶主手中把自己先解放出来,这一进程已经走了五六百年。这就是当时法国的情况,有封建制,但并不是最黑暗、最落后的。

经济呢?那时处在繁荣的上升阶段,并不是我们过去说那种革命公式,一穷二白,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压迫越深反抗越深。这么一个并不算最差的状况,怎么会触发这么大的革命呢?这才是托克维尔这本书要解答的问题。

一个还不算最黑暗的国家,在并不是最黑暗的时代触发了反抗性最强的大革命,有长期原因,也有短期的导火线。长期的原因,托克维尔说,革命实际上并不是发生在受压最紧的时候,而是发生在原来压得很紧,然后逐渐放松的时候。这个道理其实很好理解。

好坏且不论,单就革命发生机制以及与专制压迫的关系来讲,从我们的体会也能证明二百年前托克维尔讲的是对的。真压紧了,无从反抗,一松开,危机可能反而来了。我并不是说以后不能松,或者松了是坏事,一开始就不应该松,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改革已经开始,改掉了一部分,使得没有改的这一部分显得分外触目,更令人讨厌,更令人无法忍受,或者说改掉的那部分与未改不改的那部分不匹配,后者坚持不改,这个时候革命就来了。

税务官是比蒸汽机危险千倍的革命家

短线触发的导火线,这个书里没讲。他也有理由不讲。因为托克维尔不是以编年叙述为己任,那是另外一种类型的历史学家的任务。他给自己规定是历史学和哲学的结合,不仅仅是叙述事情,或者不主要叙述事情,而是要深入探索已经发生的事情后面的原因。

所以关于具体的导火索,我就补充一下,也有助于大家理解。

导火索是什么?钱,税收。我不知道在座的各位有没有来自税务部门的官员?我一直讲,税务部门是给政府收钱的部门,但同时,也可能是给政府埋炸药包的部门。触发革命的往往是税务部门。世界历史上四次革命,英国革命、美国革命、法国革命、俄国革命,只有俄国革命是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战争造成混乱,给列宁创造十月革命,他的财务危机是在革命之后找上门来。其他三场革命全因为税收引起,都是因为税务部门或者说王权要加税,未经民意机关同意,或者此前根本不需要经过民意机关同意,想加就加,加成习惯了,像吸毒上瘾一样。直到某一天,又想再加一次,觉得此前加得比这更厉害,这次再加又有什么了不起?殊不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往往就是最后一次税收,而且是小小的一次税收。

法国革命的税收原因是什么?革命前两年,也就是1787年,美国革命(美国独立战争)结束,两次革命相隔两年,相关人员相互来往,“革命志士”互相支持,故称“姊妹革命”。在革命的传导链条上,前一事之结果往往就是后一事的原因。英国要加税,北美十三州才要独立。北美独立战争实际上是因税收问题引起的“内战”。

北美独立,法王路易十六幸灾乐祸。为什么?因为在美国独立前,英国跟法国打了一仗,叫“七年战争”,争夺北美北部的殖民地。法国打败,撤退到更北面,就是今天的加拿大魁北克省。魁北克是加拿大的一个核心省,是说法语的一个省,前两年还要闹独立。这些法国人哪里来的?就是那次战争打败了跑到那里去的。七年战争打败,法王记着这笔账。到了1787年,英国人自己起内讧,13州要独立了。法王乐观其成,就悄悄地支持北美独立。

华盛顿他们当时只是民兵,打不过国王的雇佣军,尤其是民兵没有海军。海军从哪里来?法国支持。所以北美独立战争打八年,法国前期是隐蔽介入,后期是公开宣战。对华盛顿来说,实际上这是忘恩负义的行为,因为1765年的时候英王的军队帮北美赶走了法国人,华盛顿是参加过那次战争的,受过英国的战争训练。一转眼,他站在法王这边,要法王出兵帮着打英国人。

前期隐蔽介入的时候是什么呢?是民间军队。民间军队当时有一个我们后来也用的称呼,就叫志愿军。为什么叫做志愿军?因为他不是政府军。当时法国和英国还没有宣战,但是法国的武装力量介入了,但又没有宣战,所以这批军队就叫志愿军,武装的NGO(全场笑)。在座各位笑得对,并不是1950年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才叫志愿军,此前二百年就有了。独立战争后期,法王才向英国公开宣战,出动了海军。当时出动海军相当于现在出动二炮部队,非常昂贵,只有政府才养得起。那真是帮了华盛顿,帮北美打赢了这一仗。

打完这一仗,国库亏欠得厉害。当时法国的货币单位是锂。国库亏欠达到五亿锂。路易十六对这个五亿亏空的想法很简单——由贵族承担,因为此前都是贵族承担。他把贵族召集起来,贵族不干。路易十六就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在当时实际上符合启蒙运动的要求:把贵族底下第三等级召集过来,类似我们现在的民营企业家,问他们:“你们出不出?”企业家齐声说:“不行,凭什么我们出!”正如前面说的,当改革改到一半时,剩下的一部分更为触目、更让人反感。这个三级会议路易十四时代就停止了。所谓的三级会议就是民意会议。路易十四觉得“朕即国家”,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还开什么会。到路易十六,已经停开一百五十多年。

停了这么久的三级会议,路易十六恢复了,可谓开明进步。但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按法国中世纪的传统,三级会议是分厅议事。不想这次三级会议召集了以后,他们自说自话,做了个决定,要合厅议事,三个等级要合在一起,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咱三个等级要形成“共识”,不能被国王分而治之!国王觉得这不是造反嘛!我已经这么开明了,让你们开这个150多年都没有开过的会,你们还得寸进尺?

但革命就是得寸进尺。国王下令把三级会议的会议厅锁起来,不让他们开会。人都到了,会堂锁起来,这些人就在广场上干等?不可能啊。所以他们自己找了一个露天网球场,三级代表就在那里发誓,说我们一定要开会,还要给法国制定出一部宪法,用宪法来规范国王和我们之间的权力分割!

这又进了一步,不讨论税收讨论宪法。国王觉得巴黎已经失控,军官们在凡尔赛宴饮,把象征巴黎的红蓝白三色市徽扔在底下乱踩,撒酒疯说要血洗巴黎。这些话传到了巴黎,一时谣言四起。谣言是革命最大的动员者。一个社会什么时候谣言四起,就说明革命已经在收集乌云。巴黎市民争相散播谣言,说凡尔赛要血洗巴黎,与其你血洗,不如我起义。7月14日这一天起义果然发生。因为一个税收,引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革命。马克思当年曾说,蒸汽机是比布朗基可怕百倍的革命家,我补充一句,税务官是比蒸汽机可怕千倍的革命家!

“共和二年的文化革命”

1789年7月革命开始,路易十六一直摇摆不定,有时同情巴黎,有时厌恶巴黎。所以革命的第一阶段的成果是君主立宪,不废君主,是要制定一部宪法,君主听宪法的制约就行。这个阶段维持了一年多。这是资产阶级和自由派贵族能够控制局面的一年。这一年通过很多法律,最著名的《人权宣言》,最著名的1791年的宪法,以及重新规划法国的行政区域,把法国划为81个省等等,都是这一年做的。这一年的革命可称小革命,有建设性。

但问题来了,国王招来第三等级开会,给前两个等级施加压力,而第三等级后面跟来了“第四等级”。当时的“第四等级”男人叫无套裤汉,女人叫编织妇。按照卢梭哲学的“直接民主”,不要当中一层过滤,国民公会开会、制定宪法、讨论议程,要敞开大门,无套裤汉与编织妇都要冲进去呐喊。巴黎的国民公会、立法议会等等,最后都是被无套裤汉和编织妇们呐喊声所控制。赞成、投票、不赞成、否定等等,都是以他们的声音最响亮。这时进入革命的比赛阶段,会有各种派别,只要前面一个派别比后面一个派别显得温和,后面那个派别立刻就可推翻他。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宁左勿右,谁更左、更激进,谁上台。

大革命一浪高过一浪。吉伦特派执政时发生了国王叛逃案,把国王拉回来,要不要判决国王?国王一下子变得形象猥琐,要上法庭,成了被告,而且要判死刑。比吉伦特派更加激进的小资产阶级,则是罗伯斯庇尔——卢梭的粉丝。他们投了死刑票,而且认为此前两个阶段都保守、都局限,没有彻底地改造法国。

如果说第一阶段仅仅是政治革命,改变巴黎的主人,或者不改变主人,在主人旁边加一个宪法,紧箍咒套住他。那么第二个阶段就开始有了社会革命,“分田分地真忙”。第三个阶段就是罗伯斯庇尔,雅各宾执政,更上层楼。但是,要推翻吉伦特派,你总要显示出特殊的地方,所以他把自己后面这个阶段就叫做“共和二年的文化革命”,他还真把自己称为“文化革命”!就是说,早在毛泽东文化革命以前两百年,法国人就玩过这一把。法国的所谓文化革命,总共一年,从1793至1794年。

文化革命是最激进的阶段,政治改,社会改,最后他们认为,最难改,但最应该改的是精神结构,要铲除旧人,要塑造法兰西新人!于是这一时期产生了大规模的教育改制,诞生了与传统文化彻底切割的新文艺,即所谓“唱红”,流行法兰西小红帽,还流行改人名、改地名,如我们搞过的“张卫东”、“李卫彪”、“反帝路”、“反修路”。

薄熙来那是小打小闹,模仿“文革”,罗伯斯庇尔早在1793年的法国,就玩过这一把。但凡玩“唱红”这一手,一开始确实是意气风发,老百姓觉得从来没有活得这么意气高扬,这么慷慨激昂。但事实上,革命革到最后就与人心为敌,与每一个人为敌。

思凡、出家和还俗

“红”为何会周期性发作,一旦发作还有那么大的魅惑?

个人有短期发热,人类群体有没有短期发热?有。个体发热,精神至上,逐渐厌世,会经历一个削发为僧或为尼的极端事件——“出家”。在寺庙中待久了,春心萌动,又会“思凡”,然后再偷偷下山——“还俗”。这样一个“出家”-“思凡”-“还俗”三部曲,在人类群体生活中也会出现。大革命来的时候,人似乎都能舍弃物质生活,显得特有精神境界,每天都在追求崇高理想,那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集体出家”的社会学现象即此降临,这个“鸡犬升天”,是说一个人相信某一种乌托邦的理想,通过广场扩音器放大,整个社会都跟着他催眠,进入他指引的精神境界。人类社会似乎总是间歇性出现这种情况,法国这样,中国“文化大革命”也是这样。

但在广场上折腾时间长了,每一个人都开始思恋“厨房里的火鸡”,从广场偷返厨房,又想回世俗生活中去,革命中的“思凡”现象开始出现。“文革”中后期出现逍遥派,女同学热衷于编打毛衣,交换编毛衣的各种线路。男同学热衷于在宿舍里装半导体收音机,交换各种半导体收音机的线路。实际上就意味着广场上的路线斗争已经被“思凡”置换,置换为女人手里的线路、男人手里的收音机线路,已经置换为世俗的追求。同时,手抄本也开始流传开来。到这时,必有某派某党意识到这个潜流,“出家”的时代结束了,“思凡”、“还俗”的时代开始了,从不食人间烟火的山间寺庙回到山下厨房正常生活,衣食住行、男欢女爱。如果他成功地发动政变,社会就会顺着他的政变改变发展方向,我称“社会大还俗”。

于是,1794年7月24日法国发生了一个从精神向世俗的转变。因为是在夏天热月发生,俗称“热月事变”。热月事变推翻了精神乌托邦,三天后,又将罗伯斯庇尔送上断头台,然后重新组织政府。这个组织起来的政府从革命时候的疯狂,向世俗生活大规模退却,这种退却,用邓小平允诺香港的那句话来讲最形象:那就是“马照跑、舞照跳,股票照样炒”,正常的生活回来了!这种集体“还俗”的社会现象历史学称为“热月现象”。我们可以说,热月现象实际上不仅仅属于法国,它既是法国的,也是俄国的,更是中国的。

中国的“热月事变”什么时候开始?1976年。我们的热月事变有两件事,一上一下,相互配合,你写上半篇,我写下半篇,这样来完成。上半篇就是1976年“四五”事件,下半篇就是1976年10月6日怀仁堂事件,一个汉语版的“热月事变”,把“中国的罗伯斯庇尔”张春桥、江青送进监狱,后者差一点送上断头台,中国人开始回到正常的世俗生活。

第二部分 “托克维尔线”

“我在国王面前为人民辩护,在人民面前为国王辩护”——什么是自由派贵族

前面说过托克维尔出身于自由派贵族,他们最为可贵的不是贵族身份,而是不因自己家世被毁痛诋革命,一股脑儿“告别革命”。托克维尔幼年影响来自他的母系,尤其是他母亲的祖父——马勒•施尔博,曾出资赞助启蒙运动、百科全书出版事业。法国走向大革命3.0恐怖,议会审判路易十六,群言汹汹,只有这位自由派老贵族挺身而出,为落难国王担任辩护律师,他本人也因此被送上断头台。老贵族慷慨留言:“我在国王面前为人民辩护,我在人民面前为国王辩护!”

托克维尔曾回忆幼时家庭氛围,合家吟唱缅怀国王从容赴死的歌曲,黯然落泪。他父母也曾双双下狱,被判死刑。幸亏发生“热月政变”,热月党人“落实政策”,社会还俗,父母出狱,断头台下捡回性命。托氏家族还有一个远亲夏多布里昂,是法国文学史上以伤感著名的浪漫主义代表人物,也是自由派贵族。成年以后,托克维尔继承了先辈内在的精神风骨,但公开拒绝继承贵族的世袭,名衔,以自由主义视角总结法国革命成败教训,超越家族得失,视野开阔,独成一家,其成就超过同时代研究法国大革命,发明“阶级斗争历史观”,并被马克思引用的另一位史学家——基佐。

如果说,革命中有自由派老贵族那句名言而闻世——“我在国王面前为人民辩护,我在人民面前为国王辩护”,那么革命后,另有一位自由派贡献另一警世名言,一头一尾,交相辉映,照亮当中那段革命1.0到3.0的幽暗隧道。1815年欧洲第七次反法同盟最终战胜拿破仑,奥地利首相梅特涅在维也纳召集欧洲和会,王党归来,弹冠相庆,舞会通宵达旦,数月不散。一位自由派贵族冲进舞厅,怒喝王党狂欢——“你们什么都没有忘记,你们什么都没有学会!”

遍读大革命史,我找不到能有比这两句名言更凸显自由派贵族内在风骨的史迹。这是真正的“穿越”,穿越二百年时空,直落当下时代。想想我们经历的“热月事变”,想想事变后我们的幼稚狂欢,我们有没有这样的自由派贵族,这样的知识分子,能超越一己、一族乃至一个阶级在上一时代的得失,具有如此清醒如此穿透的历史意识?

托克维尔本人做过多年国会议员,当过卡芬雅克政府的外交部长,在政界有亲身阅历。这样的经历在他那里不是负资产,而是正资产,没有局限住他的思想,反而磨砺他的历史观察力。《旧制度与大革命》最为精彩的章节第三编第一章,谈文人为何在法国担当社会动员,乃至直接出任议会领袖,“文学化”的领袖集团给革命造成何种后果,即因为他在政界内部曾有亲力亲为之阅历,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当然,大革命的文学化政治性格首先应归咎于路易十四时代的长期专制,禁绝知识分子的知情与参与,一旦崩盘,“参与爆炸”,这才造成不懂政治却又具备文学煽情力的文人冲上第一线,充当“广场政治第一提琴手”。李慎之临终前曾有类似观察,曾对我说:“在中国能看得懂这种政治,能负责任地发言,非得在如此政府里当过部级干部以上。” 这话也如任志强风格,话糙理不糙,好像李慎之反民主,有精英倾向?不是的。这是因为我们的政治生活还处于制度化程度低,信息不对称,社会大众包括文人知情权很不够的初级状态,要从根本上消解托克维尔所说的那一消极后果,首先是要根本改变这一状态。但在此之前,它的具体运作在外面看不清楚,至多只能模糊感觉它的“潜规则”,你要身历其境,在里面摸爬滚打过,才知道它的强势在哪里,短板在哪里,才能够切中肯綮,说到要害。反过来说,今天在这里听讲的不少是具有部委负责身份的人,有几个能像托克维尔那样正面使用这些从政经历,公开地说,大胆地说,负责任地说?刚才进来前,主持人向我致歉:“一会儿开始时,我只能介绍主讲者,不能介绍听者,他们的身份不太方便。”我当然表示理解,但这也是托克维尔曾经看到,当下也是很多人最为担心的地方:一个民族的大多人被隔绝在政治之外,信息不对称,一旦“参与爆炸”,报复性反弹,又要造成大革命3.0的状态。托克维尔当年为何发愤著述?初衷就在这里。

五十年外翻新篇——托克维尔其书

托克维尔是当过部长的人,却是一个脑袋指挥屁股的部长,是一个真正懂得这种政治,却又让全民族分享他政治经验的部长。李慎之也担任过部级官员,他戏称自己是“学官”——胡乔木曾提议他任某部级机关首脑,他坚辞不就,胡才改任他为社科院副院长,一个学术机关的“部长”,他自称“学官”,还能当,也愿意当。但他并未因部长俸禄而局限,民族危难重大关头,一句“我决不能在刺刀下做官”!说辞就辞,毫不恋栈,颇有托克维尔曾祖辈那个自由派老贵族的风范。挂冠而去,一篇“风雨苍黄五十年”,海内外风传,此后即使“沉底”,我相信日后有史家著述九十年代的思想史、精神史,一定有它的位置,不可能被抹去。 托克维尔与李慎之这样的“部长”,不是屁股指挥脑袋,而是反过来,脑袋指挥屁股,一旦提笔写历史,就可能超越我们这些以历史学为职业的人,成为教授的教授,历史学家的历史学家。他们才是真正的爱国者,是对自己生身之民族敢负责任、能担大任的人。

中国有史家断言,五十年的历史不能写,不可写。这一说自有其无奈,有合理性,但也有局限性。但托克维尔恰恰认为,五十年内外的历史最值得写,也最应该写:

我写这本书的时候,离大革命已经相当远,使我们只是轻微地感受那种令革命参与者目眩的激情。那些激情到了我们这一代基本褪完,同时又相当近,使我们能够深入到指引大革命的精神中去理解。

后代人写历史,史料占有比我们强,冷静客观也比我们强,但有一条致命短肋:离这个时代过远,已感觉不到这个时代的精神氛围,没有现场感。只根据书面史料写出来得东西,哪怕再丰富,“纸上得来总觉浅”,首先就是“隔”,也会发生另一种主观,另一种扭曲。

其实中国的史学传统并不排斥当代人写当代史,甚至应该这样说,中国史学的伟大传统就是从司马迁写当代史开始。为此,司马迁个人身受“腐刑”,付出惨烈代价。如此代价下,千年之后我们才可能读到《史记》——“无韵之离骚,史家之绝唱”。他和托克维尔的著述成功,都证明历史写作的最佳时间,可能就是在距离那一时代五十年左右的间隔?近了不行,激情与利害得失尚未过滤;远了也不行,没有“在场感”,即使写成一部《汉姆雷特》,也可能是“有汉姆雷特,却没有丹麦王子”。放到我们当下,离我们50年最为重大的历史事件是什么?文革。为什么会发生文革?文革生成的制度性原因是什么?又怎么逼出一个180度的掉头大转弯——改革?文革和改革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历史单元,但是它们之间有没有联系?

历史以否定的形式焊接在一起——“托克维尔线”

这就说到托克维尔此书给我们的一个重要启示:历史是以否定的方式,将前后两个貌似相反的时代焊接在一起。大革命表面上是摧毁中央集权的官僚制度,但在托克维尔看来,官僚制度在大革命前已经开始,革命不仅没有打断这一过程,反而是以表面摧毁的方式最终完成了这一历史过程。托克维尔在这本书的序言里特别交代:

我不仅看到了大革命最早的努力这一秘密,也看到了它对最终结果的期望。——几年过后,在1789年消失的、旧制度下的法律和政治惯例又出现了,就像一条河变成暗河没多远,水流就又出现,然后用老水冲刷新鞋一样。

这是一条奇怪的历史曲线,在其它国家其它时代曾多次发生,我们或可称“托克维尔线”?回首中国人自己经历的文革、改革,可以检验“托克维尔线”是否存在。

毛之文革是以摧毁官僚特权开始他的社会动员,如果不是从这一角度切入,很难想象底层民众会一呼百应,山呼海啸,前仆后继。那当然是奉旨造反,“奉旨”之下,确实存在官僚特权与社会大众的矛盾。但是,就在民众冲击衙门,欢呼直接民主虚幻胜利的同时,1967年1月,毛签发给上海“一月革命”夺权胜利的中央贺电,在“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三大机关旁,赫然添上“中央文革”,身边人曾有疑问,他强调就是要这样签署!从此,这个“小组”竟然与三大机关并列,成为文革前期中国最为权威的权力机构。中南海深处,毛以中央文革领导小组代替中共中央书记处,甚至代行政治局常委会职责,权力如此集中,只能使人想起1727年雍正以用兵准葛尔部为借口,撤王大臣御前会议,设军机处听命于他一人。史学界公认这一事件,是中国制度史君主集权自秦皇嬴政以来,发展到顶点的一个标志。谁能想到,就在民众沉浸在全国“唱红”“直接民主”的狂欢里,毛悄悄建立的最高领导机构竟然是一个红色“军机处”?他是瞒天过海,过的是“红海洋”之“海”。不仅如此,“红海洋”还有“绿军装”相伴:上海“一月革命”夺权后,局势打乱,他出动军队“支左”,直接接入地方运动。在中央层级,他让文革小组与军委办事组联合办公,所谓“碰头会”,历史上有过各种“合署办公”,却从未发生这样的“合组办公”,前者手擎小红书,后者身穿绿军装,怀仁堂内“红”“绿”辉映,这是什么政体?西人旧谚:剥开一个俄罗斯人,可以看到一个鞑靼人。我们调用此语式,只能说:剥开一个文化革命,可以看到一个波拿巴政体!马克思熟读法国史,他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法国官僚体制之庞大,如密网一般捆住社会躯体,而波拿巴政体就是这一官僚体制的巅峰状态。林彪事件之后,毛表面上恢复政治局及中常委机制,但他个人之集权至此,已不必出席政治局会议,而是在他和政治局之间设立一个“联络员”,由家族亲信担任。毛本人已经凌驾于政治局之上,不赴会议,穿睡衣侧卧在睡房里,听取“联络员”也就是他侄子汇报,或一时兴起,召唤政治局来睡房开会,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这是一场无声无形的“政变”,它不仅改变党内政治生活,而且改变了国家层面的“共和政体”。它不是一夜发生,是在百姓狂欢“民主胜利”的十年内不断推进,如此政体畸变,只能与法国大革命后期1814年拿破仑称帝并列,却因为不是一夜发生,反而为后来评述者忽略。从中央文革到“碰头会合组办公”,再到毛远新担任政治局与他个人之见的“联络员”,我们是否看到一条清晰可辨的“托克维尔曲线”?在民众冲击官僚体制的红色狂涛下,历史是在其反面走向集权、集权于一人,直至一场无名无形的帝制复辟。所谓“唱红打黑”,外面有多“红”,里面有多“黑”,“红”与“黑”如此交汇,历来如此。

至于文革与改革之间的历史断裂,也有这根“托克维尔线”隐现其间。我们首先应感谢1976年怀仁堂事变,前面说过,那是一场汉语版的“热月事变”,没有这一事变,改革不可能发生,我们今天的讲演大概只能在监狱里窃窃私语,一旦被告发,只有断头台在门外等着我们。但在历史的另一面,事变是以“文革的方式否定文革”,这就注定文革会找到新的宿主,寄生其内,如影随形,共同走过以后的岁月——不仅仅是1976至1978汪东兴“两个凡是”的三年。有些朋友不认同我这一说法。其实要论证这一判断并不难,举出基本史实即可。

毛去世后的第一次政治局会议,即因李先念提出毛远新应离开北京而爆发激烈争议,很显然,元老们已经无法忍受这样的政体畸变。按照官史说法,也是从这一夜开始,华国锋下决心要解决四人帮问题。但他能够想到的仅仅是等毛泽东治丧期结束,召开中央全会,由他公布毛生前批评四人帮的那几段“最高指示”,交由全会定夺。是汪东兴提醒他,“如果由中央全会决定,那么拿掉的不是他们,而是我们。”也就是说走正常的党内程序,已经没有解决这个问题的空间。接下来就是由这个宫廷近卫的部队长对华主席进行“case教育”或称“启发式教育”:“您知道9-13事件后,毛主席是怎么解决林彪留下来的四大金刚的吗?”华当然不知道,他是个到北京工作没多久的地方干部,阅历有限。汪具体献策:“是以通知开会的方式,让他们到人民大会堂来,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抓一双!”如此做法,本来是汪东兴奉毛旨意,在文革中一而再、再而三使用过的老办法,而且屡试不爽,现在也可以用来抓捕文革派四人帮,再加一个毛远新!说这是 “以文革的方式结束文革”,一点也不冤枉。更为重要的是,对这样的特殊方式,当时的元老如陈云、叶剑英除赞同外,还有无忧虑?当然有。华国锋事先派人征求陈云的意见,后者沉吟许久,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下不为例!”叶剑英是直接参与抓捕,事后有左右见华国锋弱势,向元帅劝进,请他出任领袖,叶竟然说:“这样一来,我不就成董卓了吗?人家就更有理由说我们是军事政变了!”直至1986年10月下旬逝世,叶始终恪守“董卓之虑”,既不揽权,也不擅权,始终没有向前多跨一步。此后改革三十年并不平坦,大起大落,是否能证明陈云之忧、叶帅之虑并不多余,其先见之明与“托克维尔曲线”有暗合之处?我们只要想一想,文革结束之后十年,胡耀邦蒙冤下台,曾仰天长叹:“文革阴魂不散!”,当可明白什么是历史的否定,历史又如何以否定的形式将前后两端顽强地焊接在一起?

结语

举证文革与改革以证明“托克维尔曲线”,并不是抹杀两者之间的区别,而是提示改革离它的出发点并未走多远,更何况其中还有反复,真正深刻的历史巨变还在前面。

托克维尔的思想贡献当然也不限于这一“曲线”。他也有可以商量可以讨论的盲点,但他确实占有近代思想史上很多个第一:第一次揭示如巴黎那样将一国首都建成三中心重叠之超大模式,是自掘坟墓;第一次从揭示专制制度要么造成公众冷漠,要么造成文学化广场政治;他第一次警示改革与革命的不解之缘,改革一旦启动,万不能中途停顿;甚至第一次正面论述共和与民主的紧张,民主与自由的冲突,以致史家评述他虽然是近代人物,却具有现代思想性格。所有这些,对我们走好前面的历史行程不无裨益。时间所限,最后只能说一说托克维尔与中国的缘分。

法国大革命在中国引起关注,康梁上书即已形成热点。从晚清到民国,每一次社会危机出现,有识、有忧之士即会想起大革命3.0,激进者为之辩护,自称为“革命派”,保守者为之警示,被称为“保皇派”,两种对立的历史叙述都是很早进入中国,如卢梭学说进入中国是在一个世纪之前,而严复1903年立刻做出反应,对之抨击,也有百年之久。直至2011年网络上的韩寒三篇博文引起轩然大波,也能看到大革命史的不同论述。如此极端的大革命引进史、复述史,从一个侧面反映百年中国,始终处于两极摆荡,找不到一个长治久安的中点。无论是历史争议还是现实辩论,两造之间,独独缺少托克维尔这一节:维护小革命1.0,批判大革命3.0,既不能简单归之于“革命派”,也不能简单归之于“保皇派”。毛泽东可谓史癖,文革中甚至以史治国。他也曾以法国革命前后的极端事件比附他所指导的群众运动,如称“第一张马克思主义大字报”为“新北京公社宣言”,称上海“一月革命”为“巴黎公社”,流风所及,以致1966年群众运动分裂,竟然也出现“保皇派”这一大革命史特有的法国贬称。但毛泽东和他的左翼追随者及其大革命史理解,仅限于五四时期的片面颂扬。当民众已经出现“出家”之后“思凡”、“还俗”之厌倦迹象,他只是怀旧流泪,甚至说:“八亿人口,不斗行吗?”,令人啼笑皆非。70年代国际关系大调整,他提出“三个世界”理论,惊世骇俗,连基辛格这样以《梅特捏和他的时代》为博士论文的美国策士,也为之惊艳,曲意奉迎。其实他应该知道,这一“独创理论”只是来自一个法国左翼记者出于欧洲传统的反美观点,并非毛首创。毛完全不知道在革命与保皇两极之间,还有托克维尔这样的独立思想。只有一次他与托克维尔已经很近,却被他鲁莽推出,失之交臂。那是在1970年庐山会议,陈伯达向200多中央委员开出一份书单,其中有马克思论法国革命的两本名著:《路易-波拿巴政变记》、《1848至1851年法兰西阶级斗争》,差一点就可能推荐到托克维尔了,却被他斥之为“理论骗子”,陈所推荐“是马克思理论中不重要的两本书”!如此雷霆震怒,谁还敢引荐托克维尔?他到晚年几乎手不离线装古籍,《二十四史》伴君眠,《资治通鉴》读七遍,但缺少世界史养分,尤其缺少托克维尔的滋润。我曾戏称“润之不润”,如果能像今天我们这样既读马克思,还能“延伸阅读”及托克维尔,他从愤青到愤老,一生未改的3.0脾气是否会有些许滋润,民众与社会也能少受些危害?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是润之昔日豪情。抚今思昔,后一句似应改为:“想改革、忧革命,还看今朝”?无论如何,2012年一开始大家能读《旧制度与大革命》,就算是“盛世危言”,也比此前只读《中国震撼》之类的麻醉品好。这本身就是好消息,令人惊觉,也令人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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